王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似乎对刘铮的这个答案，不是特别意外。
王潮能担任这望北书院院长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他知这刘知州心高气傲，自然不屑做那阿谀奉承之事。
所以。
“礼义生而制法度。法者，治之端也。隆礼至法则国有常。君者，国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乱。”
这句话，只是说，一个君主如何，便能看得出来，这个国家如何。刘铮说这话，便是先夸了一下谢天尧……这个家伙，城府真的太深了！
一盘大棋，下得神鬼莫测。
竟然在望北书院，都有他的人，在等着自己！
这话倒不是恭维。
但，夸了谢天尧，便又贬低了其他人。
谢天尧在，这龙炎王朝，尚能稳固，但他若是驾崩了呢？
至少就目前来看，太子谢方，胸无点墨，完全无法和自己的父亲比，甚至都很难顺利接班。谢灵倒是颇有计谋，但却为人歹毒，心胸狭窄。
龙炎王朝，若是落在这两个人手里，前途一片惨淡。
“故而刘知州，此番入蜀，又是意欲何为？”
王潮又下一子。
刘铮浑身一震，苦笑连连。
好家伙。
这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更让人难以招架。
自古以来，这川蜀便是天下粮仓。对这里虎视眈眈者，不胜枚举。故而这么说，意思就是问刘铮，是否有在川蜀称王，逐鹿中原之野望。
他能怎么说？
刘铮缓缓抬起头，看到的是那王潮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狐狸！
这个时候，刘铮已经慢慢开始习惯这高处了……确实，有点凉爽，但是依然不敢往下看。面对这个问题，他苦笑一声：“院长，刘铮可否问一句？”
王潮一笑：“刘知州是不是想问，这是哪里？什么时候可以下去？”
刘铮苦逼着脸点了点头。
王潮很享受地低下头，闻了一下香茗散发出来的香气，悠然道：“刘知州不喜欢这种环境么？如在云中，鸟瞰一切。噢对了，今天天气一般，若是平日，这里几乎可以鸟瞰整个小凉山，甚至连那远处的南诏国境内，也可收入眼底。”
刘铮很咬着牙：“我不想听这个……”
王潮淡然一笑：“这是书院最高的地方，名‘云端上’，自古以来，都是书院自己的流放之地……”
“我……”
刘铮一个跟头，差点栽了下去……
什么鬼？
流放之地？他脸色一变，毛骨悚然看向王潮。
莫非这个家伙，想把自己关在这里，不让他走了？
这是他的意思？
还是谢天尧那个老狐狸的意思？
王潮一脸认真地看着刘铮，道：“刘知州年轻气盛，自你入世以来，据书院统计，已然在各个战场作战大小几十场，因战而死的人，逾百万！”
他端起茶杯，口气犀利：“有人说，但凡刘知州所到之处，便是横尸遍野，生灵涂炭！”
“刘知州，老夫认为，你若能在这里清修一段时日，对你是有裨益的！”
百万？
听到这个数据，刘铮脑子都是一懵。
还别说……
算起来，真的差不多了……
西域战争，汉中之战，川蜀南蛮入侵，凉山大战……哪一次，不是十万几十万的消耗？百万……这个沉重的数字，同样让刘铮给震惊了一下。
这要放在后世，妥妥一个地级市的人口……
一百万人。
就是一百万个家庭，牵扯到的妻儿老小，在这个年代，很容易就是几百万人因此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那些悲怆，恐怖的画面，开始浮现在刘铮的脑中。
突然。
面对王潮这质问的眼神和口气，他变得迷茫起来。
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人？
战争，又是什么？
若是自己放在后世的评判标准来说，算得上一个战争狂魔吗？
没错。
如果按照书院的评判标准，自己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突然。
他浑身一震，眼光尖锐地看向王潮。
好家伙！
这个家伙，还真的是个老狐狸！
很轻松，就带着自己的情绪走！
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从刚才那可怕的幻想中生生脱离出来，冷冷笑道：“院长是在乱我心吗？”
“那我问你……”
“你评判我的标准是什么？”
“你拿来制裁我的律法又是谁的？”
“龙炎律法，尚且不能管我，况你书院乎？”
他仰天大笑：“如今的龙炎，人人都说，凉州军乃国之重器！驱逐蛮夷，固我边疆，怎到了你这里，便成了魔鬼？”
“这个锅，我凉州军不背！”
他愤然拿起一子，落入棋盘。
刘铮心里一横，接着刚才王潮的那个问题，答道：“若刘铮说，我此番入蜀，便是为了书院而来呢？”
“什么？”
王潮刚刚还在震惊，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境，竟然很容易摆脱自己给他制造出来的枷锁。而后听到刘铮这句话，他整个人大惊失色。
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刘铮的想法，以及现在的反击，竟是如此犀利！
犀利到，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两人眼前的棋盘。
突然变得风云诡谲，风起云涌。
刚刚以百万人死，而气势稍弱的刘铮，一时间，就在场面上赢了回来。虽然有些牵强，但已经够了！
“好好好！”
呆愣片晌，王潮哈哈大笑，愈发觉得有趣了：“刘知州你可知，数千年来，即使是谢天尧，也对我书院照拂有加，为书院而来，好一个为书院而来！”
“有意思，有意思……”
王潮知道，这是刘铮故意针对自己了，冷冷一笑，口锋再转：“那我们先说这刚刚结束的凉山乱局，善恶暂且不论，如今这贪狼星盘，尚未安稳，今日刘知州也见，南诏国定会趁机发难，刘知州，又当如何？”
刘铮知道，今日和这王潮交锋，已经和那台阶上的小打小闹不同。
王潮身为书院院长，一己之力上一千多个台阶的人，和他对弈，稍有不慎，他就真的很难从这云端上走下去了……
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淡然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刘知州送给书院的另外一份大礼！”
“噢？是么？”
王潮一笑，手抚棋盘：“刘知州请！”
【作者有话说】
昨天到今天，写得很不顺，修改了无数次。。觉得冲突还是不够，现在终于理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