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晔笑着向洛晗介绍：“这位是我的四叔，联邦警察署的总长。”
洛晗镇定下来，点头恭敬道：“总长好。”
“这位是？”檀世锋挑了挑眉，义眼中仿佛透出寒光。
未及洛晗说话，檀晔抢先答道：“她是联邦大学的学生，平时勤工俭学，在府里打杂帮忙。”
“哦……”檀世锋点点头，再打量了一会儿洛晗，便回过身，和檀晔继续聊道，“不用在意原靖宇，他那是自取灭亡。你刚刚说的那些新政，四叔觉得不错。你尽管放手去施行，谁敢反你，四叔让他肝脑涂地！”
檀晔感激一笑。
檀世锋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步子缓下来，声音变得深沉浑厚起来：“檀晔应该知道，四叔平生什么都不图，只有一个心愿。”
“四叔放心，我当然知道，”檀晔垂下眼眸，沉定说道，“杀尽世上爬行者。”
像是突然有一条天雷轰顶，洛晗浑身一颤，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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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世锋走后，檀晔抬起头看洛晗：“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洛晗努力镇定住自己的情绪，摇摇头：“你有叔叔？”洛晗搜集了不少联邦情报，记得檀晔的父亲应该是独子。
“他是我父亲的堂弟。”
“哦……”洛晗点点头，正要离开。
“他的那只眼睛很恐怖吧？”
见檀晔一副想要倾诉的样子，洛晗回过身来，看着他的眼，静静坐下。
“那只眼睛，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失去的。他那时还很年轻，刚刚够到可以上战场的年龄。那场大战，不仅夺走了他的右眼，还有他的父母、兄弟。他成了家中仅剩下来的人。”
洛晗心头一颤。
檀晔继续说：“大战以前，他们家一直生活在地方上。经历了那样的惨事后，父亲便留他在首都，慢慢扶植他，到了现在的位置。”
洛晗叹了口气：“我以前只听说过，那次大战是如何惨烈。没想到，即使是你们檀家，也免不了上战场厮杀、冒着全族被灭的危险。”
檀晔静默地看着洛晗的眼，不说话。
过了很久，檀晔终于开口，目光悠远而悲伤：“我很想对你说，我们家族是多么勇敢，敢于身先士卒，敢于为国牺牲……可是我说不出口，因为那不是真相。”
洛晗的目光温柔，使他有勇气说下去：“你发现了吧，我的亲人很少。煌煌檀府，却只容得下一个继承人。那余下的人，只要有才能，即便根本没有野心，也很难有一个平安的结局。”
檀晔顿了顿，哑声继续道：“要么，就放聪明点，远离首都，夹起尾巴，向世人展示一副可怜讨饶的卑贱模样。不论族长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要在第一时间站出来表忠心，那颗忠心必须表现得比普通人都要更强烈、更赤诚。四叔一家，奢望着用对国家的战功来换取他们的平安与荣耀，才争先恐后地上了战场……”
洛晗坐在那里，神思飘渺，一瞬间仿佛感受到地下吹来的冷风，遥远的记忆随之扑面而来。
原来阳光普照的地面，与暗无天日的地宫，竟也没有什么不同。
“有时候，我甚至会恍惚，出生世家和平民，到底哪一个才算幸运？普通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途中必定会经历许多挫折，但却也有机会拥有一样多的喜悦。而在世家，绝大多数的人想要平安度过一生就已经拼尽全力，哪还顾得上考虑在人生中是否还有别的想要实现的东西……”
洛晗伤感地看着他，他是从四叔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悲凉的影子。
这些年来，他掌握着檀家上下，但目前为止，只是暂时握住了胜利。即便今后正式继承了家业，那种深植于心的恐惧和悲凉，也会永远伴随着他。
若一朝他败了，先不说宣霖、滕仑、还有站在他身后许许多多的人，光是安放他自己落败的一生，就已足够沉重。
倘若他真败了，倘若那时他还有选择，他会怎么选？是卑贱地活着，还是壮烈地死去？
“所以，每当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脑中就会不自觉浮现出四叔的脸。那是一张我们这群人共同的可悲的脸。”檀晔神色凄凉地苦笑道，“你看他那一副痛恨的样子，恨不得把敌人都生吞活剥了。可他真正恨的是谁呢？帝国？或许吧，但那只是造成他不幸的表面原因。”
洛晗定定望着他：“如果他知道了这个真相，就再也不能为你所用了。”
檀晔摇头道：“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真相的。他没有勇气去知道。你以为他内心真的不曾有一丝疑惑吗？只是每当他尝试扪心自问的时候，那种深深的恐惧就会制服他，让他转而去恨那些亲手杀了他亲人的人。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活得轻松些。”
“杀尽世上……爬行者……”洛晗默念着方才檀晔回答檀世锋的话。
檀晔望向洛晗，目光变得凛冽起来：
“我知道你一向富有同情心。你的心里不仅同情那些穷人，怕是也同情那些帝国人吧？可我奉劝你收起你的同情心。有时候，特别是在这里，同情心是很危险的东西……你知道，他们存在的意义吗？”
“他们？”洛晗知道檀晔指的是帝国。
“帝国的存在，让憎恨、杀戮、残忍和血腥都变成一种正义。不管那种正义是多么脆弱、可笑，甚至不堪，都会让人错觉生命有一种超越自身的意义。所以，那个罪恶的地下王国自有它存在的意义，而且永远都不可能被真正消灭。”
洛晗与檀晔沉默对望着，仿佛时间就此已经停止。
檀晔目光紧紧锁在洛晗身上，她的眼神总像能穿透一切，让他一次又一次为之困惑甚至慌张：为什么，为什么感觉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从心底完全懂得……你究竟是谁？
正要开口，客厅门开了，传来宣霖嘻嘻闹闹的声音：“哎呀，真是稀客！来的时候碰到四叔了。瞧他一副健步如风容光焕发的样子，看来今天又有不少人要遭殃咯。”
“你也叫他四叔？”洛晗困惑道。
“他从来都喜欢我们这些世家子弟那样叫他。既然他喜欢，我们就这么叫咯。”宣霖笑着耸耸肩，“你没被他的眼睛吓着？小时候，我们常常被吓哭呢。”
洛晗淡淡一笑，忽然想到方才檀世锋与檀晔的对话：“他刚才说，原靖宇是在自取灭亡。那是什么意思？”
“那个啊，”宣霖扑哧一笑，“鸽派力量蒸蒸日上，他以为借着这股风能够笼络平民和世家两方面的力量。却不知，这两者是很难兼得的，一招错，就会两者皆失。原家从来依仗的都是世家的力量，若他扛起为平民利益而战的大旗，就会失去世家的支持，那原家的背后，就会变得空虚易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