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个秘密
夕月还是忍不住偷偷来见她,站在床榻前,袖中的葱白的手几欲伸出去,却都被理智压下。
只好用温柔似水的目光一寸寸从她的额头、鼻梁、鼻尖、嘴唇、下颌、脸颊……一一抚过。
皎皎所剩无几的灵力在抵御寒冷中像将熄的油灯,一点点耗尽,失去灵力护体,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快要被冷醒。
夕月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的炽热却不滚烫的暖流流经她的全身,驱散严寒。
他看了看四周的恶劣环境,早就知道千鹤不会好好待她,以为开口求他,他会有几分放在心上。
不得不用法术将整个房间收拾得焕然一新。
几案、茵席、箱柜、屏风……不一而足,帷幔、帘幕垂落,略微抵挡吹进来的寒风,中间一个大铜薰炉,驱散寒冷,带来安神芳香。
虽然与他的千秋林不能比,但好歹比原先要舒适些。
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明明能免去这些外物带来的不适与烦恼,为何又硬要将就?
至少,有他在,她不需要去吃那些苦。
皎皎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换了新环境,她还未适应,即使在夕月的改善下,这样的不适感仍然没有消除。
她睡梦中的眉头紧蹙,夕月忍不住用指腹将她眉心的褶皱抚平,却不经意发现她灵识波动,她在做梦。
做的什么梦?梦里可有他?
她还在乎他么?
夕月平静的心因为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而躁动,他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神识进入她的梦中。
梦中的皎皎正在一片混沌中行走,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天地之间只有模糊的界限,广袤无垠,一望无际。
最中央的硕大物体,形状似手杖、最顶上两个紫色圆环呈十字架交叠,上面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符咒,好似在封印什么东西。
这里是她意识的最深处,即灵识之海,她也是第一次进来。
中心周围漂浮着金黄色的光球,她一靠近,那光球便停止旋转,刺目的光芒暗淡下来,光球中心储藏着她最为深刻的记忆。
【清波荡漾的银杏湖霎时被冻住,随水流下的银杏叶也像时间静止般,凝滞不动,冰封千里,寒气逼人。
而男子足尖立在冰湖之上,安之若素,衣袂携风。
他轻浅一笑,霎时千里冰封变作万里芳菲。
倾尽月华的笑容,犹如晨光照破桎梏枷锁,是一切苦难的良药。】
这是……他们之间的初见。
皎皎微愣,灵识之海说白了是她潜意识里的东西,只要意识不灭,纵使肉.身销毁也无法改变。
又是一个金色光球漂浮过来,皎皎点开,里面呈现另一副场景。
【苍茫雪地间,他被黑雾吞没,白衣染血却还是将她护在怀中。
他的眼中星海垂暮、明澈澄净,星阑光芒照亮无边。
“噗呲”箭矢插进血肉的声音。
翻飞的衣袂似凋零的莲瓣。
她不敢闭眼,生怕是最后一眼,瞪大的瞳孔金黄色展现,那是她第二次动用血脉之力将他救出。】
这是她偷偷跟随师尊,经过南方险恶之地后遇到的事情。
又是一个光球。
【那一日受伤颇重时日无多的她从千秋林的偏殿中醒来,与往日一样推开门扉。
刹那,萧瑟寂寥的千秋林变了模样。
他站在桃树下对她展颜,桃花霏霏不如他眉心一点朱砂。】
皎皎看着周围数量并不多的记忆灵球,与夕月相关的快要过半,原来他已不知不觉中在她心里深埋了么?
灰调的灵识之海中突现一抹素色,荼白色并不显眼,但在此时此地却令人醒目。
是夕月,对于他来说进入一个人的灵识之海轻而易举,他一路走来,也见到不少记忆光球。
在记忆光球中,他看见皎皎初生时正值举族迁徙,不幸被遗落,幸好被一个外形似犬的狼妖相助。
此后她在极寒北地快乐无忧地长大,却发现灵根受损不能修炼。
她并没有太难过,也没有颓靡不振,反而在掌握自保能力后游历山川。
他随着她的记忆去了南岭的重山怪岩,看过东海的波澜起伏,见到人界西域的异域风情,或者中原的繁荣盛世。
她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那是没有他的时候,她依然过得很好。
夕月有些低落,他自私地想要她依赖他。
二人相见,一时相顾无言。
皎皎觉得自己在做梦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灵识之海快要过半的记忆光球都和夕月有关,证明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不轻,她也不会自欺欺人,下定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也并不冲突。
但是,这里是九重天,夕月的地盘,再说他也认出自己,会不会是他用了什么法术入梦来?
“师尊?”皎皎下意识叫唤。
夕月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她的一句称呼而欢喜雀跃。
“皎皎。”有好多话,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只叫她的名字,他现在觉得连她的名字都那么可亲可爱,念起来好像圆润润的珍珠在唇齿间滚动。
皎皎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不痛。然后又凑上去,掐了一下夕月的手背。
夕月疑惑道:“皎皎?”他是凭借神识进入她的灵识之海,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不会受伤,随心所欲。要想和她一样化出形态,还得依靠一些秘法,比如开启五感。
皎皎不知道的是她捏自己不会有感觉,但捏夕月,他是有感觉的。
可她捏的力道,对于夕月来说一点都不痛,就像将手指放入小奶猫尖尖的牙齿下一样的感觉。
看来他也没感觉。皎皎心想,她又问:“你是夕月的一部分神识么?是不是我和你说话,他都知道?”
他算是吧……夕月点头。他是额头贴额头入梦,和一般的搜魂法术不同。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皎皎后退三步,与他拉开距离。
夕月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想去拉她,却被挡开。
她后退几步,双膝跪在地上,挺直着脊背说:“师尊,这可能是弟子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夕月胸口刺痛,她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弟子知道有幸捡回一条命是师尊为自己重塑肉.身,使用了招魂之术,但……”她停顿了一个字节,“但这原本不是弟子想要的。”
夕月僵在原地,胸膛起伏变大,她在说什么?她的意思是,她坦然接受自己陨落,是他强留她了?
他宁愿现在就失去五感,不想听到她再继续说下去。
“但是有幸捡回一条命,重活于世,弟子不怪师尊,也不敢怪师尊,毕竟师尊不知道弟子的意思。”她曾无数次试想过,若再见夕月会说些什么,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在心里滚过一次又一次的话。
“弟子很感激师尊能不舍代价重新赋予弟子一命,曾在弥留之际委托师尊若可以,一定要帮弟子向魔族报仇。如今有机会,弟子更想亲自报仇。不为自己,也为猞猁族。”
“你是在怪师尊没有给你报仇么?师尊一定会的,师尊立刻去手刃郗凤!”只要她不是想远离他,一切都好说。
“不!”皎皎冷硬得像块石头,“师尊很好,只是弟子无福消受。”她重重地磕头,很久很久才起身,“弟子皎皎无能,只能以一己之身为夕月神君挡刀,而神君也使弟子重获新生,算计两清,惟愿此后一别两宽,相逢陌路。”
她不再叫他师尊,她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在夕月心中一出现,犹如藤蔓张牙舞爪地疯狂生长。
他不要,他不允许,她怎么可以!
用上极大的力气将她拽入怀里,带来的冲击震得胸腔震荡,但从未有如此满足过,他在她的惊愕中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将她所有的声音都吞没,激烈地吻住她的唇,席卷她的口腔,好似至死的疯狂,紧紧不放。
他不要她离开,不要什么形同陌路。他好想念很久以前,她像只猫儿一样窝在自己臂弯,轻轻抚摸她柔顺的背毛。
那是他这几千年来,为数不多感到快乐的时候。
皎皎被惊醒了!
她还在玉雪宫中的破屋处,不,似乎变化很大,不能称作破屋,还来不及细细打量,便被嘴上的触感和充斥鼻腔的木叶香震扰。
不,不是梦嘛?!
皎皎震悚了!
柔软灵巧的舌头撬开她因受惊而微微启开的齿缝,在她的口腔中碾压辗转,勾住她的舌不顾她的抵抗纠缠吮吸。
“唔唔唔……”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夕月终于放开她,他眼角绯红,眼眶湿润隐有泪光闪烁,即使是现在,他也有着受伤脆弱的美感。
“对,对不起……”他细弱蚊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笃笃笃——”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夕月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显然他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来访,他根本不敢看她,怕看到她嫌恶的表情,捏了咒法飞速离开。
皎皎愣了很久,明明是她被强吻,为什么夕月会是一副被占了便宜的委屈样子?
“笃笃笃笃笃笃——”皎皎回神,敲门声更急促了,似乎要把门给拍碎。
白雪折射出柔和的光,照在半透明的窓纸上,像皮影戏一样现出一个撑着伞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