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的心也死过。
早前写给卫言璧的信里，他就已经向卫言璧告了白。信里也提到了他自己结过亲，又和离了。这时往事又浮现，他回忆起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十一年前他来天中找卫言璧，结果那天他并没有把“我喜欢你”说出口。
那时他青涩，自卑且懦弱，总是觉得自己怎么会配得上她呢？说了也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不说。
在太学与卫言璧分别后的几天，他去了天中城内另一所叫做‘雷电学社’的学堂去找另一位男同窗。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心事重重的他喝的烂醉如泥。男同窗眼见自己一个人处理不了，恰好见雷电学社里他认识的一位姑娘经过，便请她帮忙扶住楚江沅。
于是烂醉的楚江沅把那个姑娘当作了卫言璧，做了一场声泪俱下的告白。
事情就这样戏剧般的发生了。那姑娘却对楚江沅动了真心，即使姑娘一直知道那晚楚江沅的告白其实并不是给她的，其实是给那个太学里的卫言璧的。
那姑娘确实敢爱敢恨，炽热如火。
楚江沅心想，既然这样，那就试着看看吧。这样有个人陪伴，也许就能忘了卫言璧了。那时的他天真的想。
他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和所有能轻易得到的东西，都早已在暗中被标好了价格。
他果真不再去打扰卫言璧。那不过只是个梦罢了。那只是在梦中不时闪现的背影，只是不断回想起来的那年在太学见过的最后一面。那些感觉和感受都会随时间慢慢过去的，他这样想。
后来在去番邦求学前，姑娘成了他的妻子。再后来妻子以陪读的身份到了番邦。
可妻子一直觉得他不够爱她，纠缠于他心里是不是只有妻子一个人。
于是妻子终于在番邦扶疏城找到了她自认为的真爱，遇到了自认为只会爱她的人。
那是个年轻帅气的白人小伙，足足要比妻子小了十来岁，嘴甜又情深。
楚江沅自然而然的成全了他们。任何东西在真爱面前，都得让路。
他没有过子嗣，遭此变故又成了孤身一人。母亲又刚刚在去年过世。在父母、妻子、儿女这些人生中最重要的亲人里，他就只有父亲这一位至亲了。
可不管他承不承认，人确实是在经历了一些事之后就悄悄换了一种性格。刚开始时他假装坚强，后来他就真的坚强了。
于是这些年他像是自己和自己打了一场搏命的仗，幸好现在的他击败了曾经的他。
他现在的气质里，有他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
他以前总是需要别人安慰，现在却想着该怎样才能更好的安慰别人。
于是这时他故作轻松对卫言璧道：“不过，‘死’几次也没什么不好，可能反而让你活过来后变得更好。我想起来有句话，叫做‘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卫言璧终于笑了起来，似乎对这句话颇为赞同。
她问楚江沅道：“你在信里说，你在写话本？那你的故事会有结局吗？”
楚江沅笑道：“会的，往后的发展脉路都有了，就都好办了。不过可能会写得很慢。”
“那结局会是什么？”
“结局是‘虚无’啊，那是所有故事都需要的结尾，是‘梦碎人亡’。”楚江沅笑道。
“怎么讲？那不就是悲剧了么？可人亡了就是虚无吗？是谁亡了？”
“是在男主角身边的人都不再了，他在乎人都离开了他。但即使如此，他也应当接受自己会得不到或者做不到一些事。一切的得到和失去都是有意义的，是这些让我们知道自己活过，知道我们还活着。”
“那女主角是谁？”卫言璧又问。
楚江沅刚想说女主角就是你，只不过那是他自己对卫言璧想象中的样子罢了。
不过最终他却答道：“就是那个小公主啊。”
说着说着，时间不知不觉已至亥时。这时忽然从窗外吹来一阵秋风。
立秋刚过去不久，正应了那句“人闲桂花落，满身都是秋”。不过，秋天的风都是从往年吹来的。于是楚江沅知道了，终于是到了要走的时候了。
走出金鼎轩后，二人就这样漫步在永昌大街上，都不再说话。
“要不，再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卫言璧像是再尽点地主之谊，提议到。
“也行啊。”楚江沅心中一动，马上迎合。
又是沉默中，楚江沅却忽然心中万千，他想了那句有名的诗句。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他心里开始颤抖着，还是按捺不住念出了这句诗。
“。。。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卫言璧显然也知道这句名诗，轻声应楚江沅道。
“这样，也就可以了。”楚江沅满足道。
可他又在犹豫还要不要说出那些更想说的话。
最终他还是想到不久前刚刚读到过的言语：“我们这一生很短，我们终将会失去它，所以不妨大胆一点。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次梦，不妨大胆一点。有很多事都没有答案。”
而且和所有的牵挂说完再见，他就可以放心去做他想做也需要他去做的事，就可以轻装上阵、安心赴死了。
于是他深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先说道：“言璧，我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你先别打断我，听我说完。”
他又看了一眼身侧的卫言璧，见她还是低头走着，那双凤眼中似乎波光流转，又似乎波澜不惊。
接着，他开始说了起来：“我喜欢你十三年了，今年我都三十二了，你也三十一了。没见你也有十一年了。以前总以为时间一长，这种感觉就会淡了、甚至没了。可这十一年走的路越远，经的事越多，见的人越多，就越想能再见到你。现在我不想再因为以前的懦弱、自卑，和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而退缩了。我就是想当面告诉你，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想能够照顾你。你也不用有顾虑。因为我将就过，知道将就的滋味，不好受。所以更不愿意别人将就，最不愿意让你将就。现在你还愿意见我，我看到了你很好，就已经很好了。因为遇到过你，我感受到了真正的喜欢是什么了，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种感觉，所以已经很开心了。”
可是说完这些，他就后悔了。
他自己还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万一回不来，他负不起对这些话应负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