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
严轸开始发烧。
佐伊用手背探了探严轸的额头，扭头对旁边丧着脸的唐南说：“不行，马上送医院，万一发炎了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能去医院。”唐南凝着神色摇头，“这是枪伤，去医院没法解释。”
“那你就看着他这么等死？”佐伊简直无语了。
“放心，我死不了。”
虚弱无力的一句话，活生生给佐伊吓了一跳，她如同见鬼的转过头，就见刚刚还瘫痪在床神志不清的严轸居然睁眼了，紧接着他还一拽搭在胸口的毛毯，打算坐起来，然而刚一动就牵连到了伤口，疼得眼前一黑，只能乖乖躺回去。
佐伊朝天翻了个白眼，身体还是先于理智迎了过去，低声问：“停停停，你别动，你要干嘛？放着我来。”
严轸撑着双手半歪靠在床头，额角浮着一层虚汗，干裂发白的嘴唇衬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显得他那双眸子越发的黑，紧绷的脖颈被半开的衬衣领口隐住，竟让人丝毫感觉不出他的孱弱，倒像一把静置的凶器，蕴藏着见血封喉的力量。
“我手机呢？”严轸伸手在床边的小桌上翻了翻，佐伊连忙上前把刚才搜走的手机还给他。
严轸接过，随即动作一滞，转头怒视唐南，低声斥道：“我不是让你把她锁起来吗？”
“哎哎，这跟唐副没关系。”佐伊上前一步挡住了严轸的视线，“锁是我撬的，你有火冲我发。
严轸生气是真的，但他难受也不假，发烧带来的眩晕感正拖走他身体里最后的力量，他实在没心思跟佐伊浪费口舌，随即低下头开手机给李成浩打电话。
“查的怎么样了？”
“今上午11点42，一辆非本地牌照SUV经G103进入顺兴，”李成浩压着嗓子正在抽烟，“但特么的就没出来，估计是绕盘山的小路跑了。”
严轸倒是毫不意外，“它是从哪儿来的？”
李成浩吐了口烟，“今天早上从临省省会上的高速。”
“行，我知道了，你忙吧。”严轸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佐伊站在原地，看严轸把手机倒扣在矮桌上，微闭着眼换了两口气，轻轻摘开了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
“你要干嘛？”
眼睁睁看着坐都费劲的严轸硬撑着站了起来，佐伊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唐南赶忙过来扶他，“老严你躺回去。”
“闪开。”严轸用力推开唐南的手，迈步就要往外走。
行吧。
佐伊看严轸这架势就是没事找事，他要真顶着这血葫芦造型出去了，那才热闹呢！
随即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扭头一看门口，惊奇地喊了一声，“荆柘？”
正在和唐南推搡的严轸猛然回头，结果迎面而来的是佐伊的一记手刀，“我骗你的，严组长。”?
紧接着严轸身子软了下去，被眼疾手快的唐南接住。
“你干嘛？”唐南震惊地瞪着佐伊。
“对不起了。”佐伊很没诚意地道了句歉，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如飞开始打字，“不过看他这样也不能乖乖跟你去医院，我叫个私人大夫过来，有经验。”他抬眼看了一眼唐南，又探头看了看严轸，撇嘴，“算了，看他这皮糙肉厚的，咱们镇痛剂能省就省了吧。”
“……”唐南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废弃医院临近村庄的一栋山脚民宿。
落奈坐在椅子上，正扭着身体反手擦自己肩胛骨上的子弹擦伤。她背后的穿衣镜清晰照映出少女纤细的背部线条，运动内衣肩带落了一半，隐约露出几道细碎的伤痕。
“咚咚。”
房门被有节奏的敲了两下，门外响起娄彦卿的声音，“能进去吗？”
落奈一愣，赶忙站起来，匆忙裹上沾血的衬衣就跑去开门，“请进，先生。”
娄彦卿淡定进屋，看了眼穿衣镜前散落的带血的卫生纸，遂把手里拿着的酒精、药棉和纱布放在了桌上，头也不抬的问，“你在清理伤口？”
“是，”落奈把头低得更低了，赶忙跑过去把所有纸团丢进垃圾桶，才在一边站定，“已经收拾好了。”
娄彦卿没说话，目光在落奈脸上停了好一会，才朝伸出手，轻微地招了招，“过来。”
落奈迟疑了两秒，走过去站到娄彦卿面前。
娄彦卿：“转过去。”
落奈稍愣，但还是照做了。
然后她就感觉到娄彦卿的手指触到了她的后背，他的指尖正轻轻勾画出她受伤的部位。
“把衬衣脱了。”娄彦卿下命令。
落奈睫毛一颤，不自觉吞咽了一下，然后一双手近乎颤抖的接近衣扣，解开。
狰狞渗血的伤口再度暴露在空气中，落奈背对娄彦卿站在穿衣镜前，她能够清晰的透过镜子看到他。
此时的娄彦卿重新戴上了他的金丝眼镜，神情疏淡的直视落奈的伤口，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问：“很疼吧？”
落奈一惊，全身下意识绷紧，不自觉抖了一下，然后她像是反应迟钝一般，慌忙低下头摇了摇，“没，没感觉了。”
“哦，确实会这样。”娄彦卿顺手拿起旁边的酒精和消毒棉，“人类的痛觉富有欺骗性，当掌管它的大脑认为自己有危险，会提高肾上腺素来抵消这种疼痛，让人在短时间之内忽略它，以保证自己能够取胜或者逃脱，但一旦大脑感觉自己安全了，他就必须释放痛感提醒身体它收到了伤害，需要医治。”
他把酒精倒在棉花上，细致的清理落奈的伤口，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这其实只是大脑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是动物的本能，但你知道吗，本能这种东西，是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更改或者消除的？”
刺激的蛰疼在落奈背后蔓延开，但她没有余裕去关注。要知道这是自她跟着娄彦卿开始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而她隐约中能听出他轻描淡写的语言中，似乎藏着其他更深的含义，不由得想让他说得更多一些。
“那您呢，先生？”落奈微微偏过头，“您是否也让自己做了改变？”
娄彦卿抬眸扫了她一眼，没回答。
没等到答案的落奈静了几秒，终于自行岔开了话题，“对不起，先生，我今天……”
“没关系。”娄彦卿这次答的很快，“不是你的错。”
“可是，先生，今天明明有机会杀了他的，为什么……”落奈不甘心地咬住了嘴唇，“为什么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