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与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威严而堂皇的正殿被一位相貌和他的宫殿同样威严的中年男人接见，这是我曾做过的设想。
宋礼领我来到的是后花园，只不过彼时时至冬季，即便是皇宫的花园，也不可能有繁茂的景象。不过，这里有早开的梅花，我走在石子路上，几度隐有闻到暗香。
石子路在一片池塘里延伸出去，弯弯折折，四围有挺拔竹群，池塘尽头是形状奇特的假山，有水流从上面坠落，形成了一条银色的缎带，落到池里激出雪白的水花。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冷。
我紧了紧衣服，跟在宋礼旁边沿着迂回的路走近池中的八面翘角亭，我抬起头，在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里，见到了传闻中的皇上。
男人一只手搭在桌子边缘，一只手从里拢住黑色的鹤氅，这黑衬得他皮肤与指节上的白玉戒指愈发的雪白。那靛蓝色长袍下摆绣有极其好看的银色刺绣，和他袖口的刺绣相呼应，让我意识到这确实是皇帝才可能拥有的常服。
他任我打量数秒后，才微微侧头，向我这里投过了视线，在那乌黑的眼光里，我除了微寒的冷意，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或者说，我无法感觉到。
就在我收心专注于给皇上行大礼时，我突然见他露出了一抹绝艳的笑。
这笑太美太瘆人。
“宋爱卿，你可是藏了位貌美的夫人。”
“哪里，内人余氏向来不愿出门，十分见外，便从未带她出来。”
我悄悄去看宋礼，尽管他和平常别无两样，但我总感到空气中弥漫了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我本能的感到，宋礼对皇上厌恶至极的情感。
“听说你极擅丹青？”皇上转而面向我，嘴角仍然挂着笑。
我只能谦虚的回答他，答完后，他从座位上起身，走近到我面前，身上有一股逼人的龙涎香，使我在一瞬间感到了无形的压迫。
他垂下眼睫，向我贴过来，迫使我与他对视，他的笑和宋礼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冷和瘆人，不一样的是，宋礼有时只是应付或官方的笑，是一种习惯性的表情。但他的笑，是发自心底的想到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才觉得很有趣的事才露出的表情。
非常的可怕，让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若陛下喜欢，择日臣可让她多作几幅，给您送来。”
宋礼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腰间，我被他在无形间和那个可怕的人拉开了距离。
皇上微微直起身，侧目道：“爱卿，只是为了丹青，我也不会特地让你过来。不过，确实很有意思。这世上那么多人，总有那么一两个会是特别的，对谁都是。”
他说着目光飘渺了起来，最后像雾一样又笼到了我这里，我本能的感到不适。那简直不像一个正常人会有的眼神，但想到他大兴祭祀哄骗百姓供奉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神明这些事，我又觉得他露出这种眼神也很理所应当。
“若无他事，臣便暂带内人回了。她体寒，十分惧冷。”
宋礼握住了我冰冷的手。我确实惧冷，他的手虽谈不上暖，但也比我的好上许多。
皇上的目光落到我与他交握的手上，嘴边仍旧带着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你们可暂留月影楼，爱卿应与我还有要事商谈吧？期间让你的夫人在月影楼取暖即可，那里的炭火烧起来会比较温和。”
我没想到要留下来。
我头一次觉得，宋府竟然让我这么留恋，这么的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