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上，得有个目标，有个奔头。连小学生写作文都写，我的梦想。溱放，你的梦想是什么？
——重新做回人，你呢？
——重新做回自己。那么，你已经做回人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我想再见到你。
树林的深处，杂草丛生，原先被雷劈过的地方焦黑密布，背面的青苔湿滑，长了些许的苔藓，前方的大树，树冠低垂，笼罩着这片空地，树下坐着个人，一身长衫马褂，儒雅俊秀的面孔微微抬起，眼眸轻闭着，像是感受风在脸颊吹拂。
溱放伸手，触手似乎摸到了阳光。
这是他找到司滕的第五个冬天，天气很好，日头暖呼呼的，从浓密的枝叶缝隙照进来，撒了金线一样的和煦。
估摸着时辰，已经快到晌午了，好在他体内还有妖力，即便不吃不喝，也不影响。
巨大的树木上，倒垂下些白藤，远看像是天然的一道屏障，有些离他很近，风一吹就能蹭着他的脸。
而在地底，藤根静静的躺着，有抽枝发芽的声响，那是司滕在勉力的吸收地里的养分，这是大自然，四周绵延千里都是深山老林，所以她可以尽情的舒展藤蔓，汲取养分，让自己成长。
溱放面色祥和，就像从前务农的田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是他的劳作限于有小虫子落在藤枝上，用树杈拨掉，鸟儿飞过来要啄树了，他就怪叫着把鸟儿轰走，休息的话，更简单，靠在一边，阖目养神。
山中岁月静好，一分一秒过的很慢，似乎感受不到光阴的流逝，但是身边四季变迁，枯枝换新却还是能让他觉得，哦，原来外面的世界仍然是在运转的。
大多数时候，司滕都是化成原身，他就守着她，低声絮絮说着故事，或者是自己编撰的不存在的笑话，场面一度很诡异，空寂的密林里，总有人语声，继而是地底传出的太息的附和声。
但是三百六十五天，总有小半的日子，两人并肩坐在树下，身子挨得很近，近到他都能嗅着对方淡淡的青藤香气。
溱放是胆小的，想去握她的手，天人交战后，仍然是乖巧的不露分毫。
直到有一天，司滕问他，“我化成藤的时候，看不到你，听不到你，你会觉得辛苦吗？”
溱放很认真的摇头，说，不辛苦啊。
怎么会觉得辛苦，他甘之如饴。
*****
那天晚上，溱放昏昏沉沉的，梦到自己全身腾空，忽高忽低，失去重心的感觉让他瞬间想到了，车毁人亡那刻，车子跌入山谷，成了废铜烂铁，尖锥刺透心脏，血一股股的涌出来。
醒来的时候，是在个大街上，人群熙攘，面孔陌生，都是穿着民国时代的衣裳，挎着竹篮子的妇人，篮子里还坐了个孩子，乱蓬蓬的脑袋上插了根草，母亲口里叫卖着，好像篮子里的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可随意贱卖的物品。
他看到丘山，一身道袍，道士髻，身上挎个布兜，从正对面的马路大步流星的走过来，眼里是矍矍光芒，年轻而踌躇满志的面孔，看模样不过三十岁，尚带着些傲骨。
溱放觉得奇怪，好多年了，怎么就会梦到丘山了呢？他跟过去，看到他拐上了一条小道，七拐八绕的去了附近的山头，许是才下过雨，路面泥泞，丘山就淌着泥水，浑然不顾弄脏了鞋袜，越走越快，最后溱放都得小跑才能撵上他。
等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时，才发现，场景转换，变成了一处深山里，苍翠树木，高耸入云，在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树前，白藤藤花开的盛烈，丘山已经从布兜里掏出个黑不溜秋的石疙瘩，仔细而小心的浇灌了水，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不过须臾间，那根白藤就蹦蹦跳跳的成了个小姑娘，浑身赤裸，歪着脑袋看着丘山。
——如果重新给你一次机会遇到我，溱放，你会怎么做选择？
小小的司滕咦了一声，却被丘山直接用块布包住，斜抱在胳膊下，跟夹着一根棍子一样随意。
溱放知道是梦，却还忍不住跨步出去，想拦住他，再质问他一句，“道貌岸然四个字会不会写？”他的脚步刚迈出去，就被一阵飓风刮得东倒西歪，翻倒的时候蹭到了地上的石块，划了个血口子。
口子的位置跟当年为了救易如被孔菁华砍断的地方一致。
他怔怔出神，再回头，丘山不见了，司滕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