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宋明带着池越遛弯儿回来，池越就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药吃得很顺畅，吃了药之后也没随便逗人了。
现在池越怀里抱着只白雪似的兔子，乖乖地坐在那里和李嫂子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帮着编些物件儿。刚开始还有些笨手笨脚、编的筐口儿也没收好，根本用不了，后来就好了，手里出的筐就已经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成熟筐了，能被用来装东西了。
这种好心情，连温酒都看出来了，没忍住伸手怼了怼身边的宋明，小声问，“你领他干嘛了呀？我还第一次看他这么安分。”
宋明瞥了温酒一眼，没回话，放出了手里的绝杀牌。
“哈哈，温兄弟又输了！”李大哥爽朗的笑声响起，响得温酒一激灵，迷茫地看向牌面，随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又是我！”温酒顿时忘了自己刚才问了什么，挠头不可置信地松了手牌，露出了一手不好不坏的牌，“怎么会这样！”
宋明温酒和李大哥坐在炕上打牌，温酒主动说光这样没意思，不如添点彩头，才定了输得最多的人去做饭的惩罚。
宋明默不作声，随意地抬头瞥了一眼对面的池越，正巧池越抬头，漂亮的眼中没有脸上一样鲜明的笑意，但眼底漾着浅到几乎让人看不清的笑意，这样淡淡的笑意也已……十分难得。
宋明嘴角的弧度也忍不住上扬了几分，旁边诸人的声音业已远去，就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夫妻，在各自劳作一样——
温酒捅了捅他的胳膊，十分不懂氛围地说道，“摸牌了姐夫。”
宋明：“……”
宋明冷漠地收回了视线，决定不再对温酒手下留情。
池越确实心情很好，一是他喜欢和聪明人交流，宋明知情知趣，又有自觉，很不错；二是……
他手一顿，枝条上的木刺刺破了手，渗出点点殷红的血来，池越把手指含进了嘴里，不去多想了。
“远归妹子……”经历了小半个下午的共同编筐友情，李嫂子终于叫回了更亲近的直呼名字，池越心里暗道了一声不容易，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抬眼去看李嫂子，目光温润，落在女人眼里添了几分大家闺秀般的淡然处事。
她深呼吸了两次，偷着睨了李大哥两眼，才小声地说道，“我……远归妹子……”
池越耐心很足，不去催促她，只是用专注而近乎轻柔的目光注视着李嫂子。
尽管用轻柔来形容一个人的目光，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李嫂子还是觉得自己心上被暖融融的羽毛刷过，留下了痒痒的、柔顺的触感。
她安稳下来，话也说得顺畅了，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妹子要讲那个故事呢？”
池越没想到她会用这个问题起手。
为什么呢……
池越走了个神儿，或许是因为这二人身上还带着几分习武的痕迹、窗户的角落上还不死心地雕着白衣教的教标却在眼底藏着流亡隐秘的仓皇？
又或许……什么也不为。
池越的心上温度像是坏的汤婆子，热只有一瞬，随即都是冰冷的，他温声道，“……因为一路上都是黑衣教的传闻呀！嫂子没听最近沧海阁阁主被追杀的事儿吗？”
沧海阁这三字没有勾起李嫂子的特别关注，没有困惑也没有动容，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个杀手汇聚之阁了。
池越合眼掩去眸光，又睁开，露出了淡淡八卦交流，手上挠着兔子的脑袋和毛绒绒的身子，“阁主之前早就有长风令在身，为什么好好过了这些年，偏偏最近被追杀？就是因为他刺探到了黑衣教的隐秘！黑衣教仍有余孽在活动呢。”
李嫂子屁股不安分地动了动，眼睛转了又转，睫毛颤抖，最后吐出的声音是强压着恐惧的，“他们……不是已经被朝廷剿灭了吗……？”
“春日地里的荒草每年也除了,怎么第二年又生发了呢……？”池越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且缓，不像是特意矫揉出来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更接近本音了，眼神清亮而锋锐，像一匹刚出鞘的刀，将所有靠近的人不分差别的粉碎。
李嫂子刚被养熟的胆子顿时被这锐利的刀戳出了口子，她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看见在池越手里分外乖顺的兔子似乎是在发抖，“我……”
“这两天叨扰了。”池越忽然轻巧地收回了逼人的刀刃，将之前的筐重新编好，编筐挝篓、全在收口，他这个口收的漂亮极了，这一定是个好用的筐。
他随手将这个筐往前辈们中间一扔，将兔子捏紧怀里站起身来，盈盈地对李嫂子说道，“今晚我们就走。”
李嫂子抬头看着池越，嘴唇嗫嚅几下，最终还是没说出挽留的话，只是目送着他坐上床榻，柔弱地喊宋明出去收拾。
宋明点点头，留下了败局已定的温酒和收拾残局的李大哥下了炕，冷淡的目光扫过了注视着这边的李嫂子，比窗外冰雪更冷，李嫂子情不自禁地将头低下，错开他的视线，不敢看二人结伴离开的身影。
池越是用回房整理离开时的行囊的借口拽走的宋明，虽然他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听闻这几人要走，李大哥还是干脆利落地放了人，只有温酒一脸的摸不着头脑。
屋里暖和，池越身上的斗篷挂在身上摇摇欲坠，走出屋门冷风扑面，勉强吹起了衣角，此时他没有衣衫半解的风情，反而有种浪荡江湖的剑客之感，除了手里的兔子。
宋明抬手把池越的斗篷拢起，于是剑客又变成了娇弱女子，气场全无。
“你确定了什么？”宋明笃定地说，二人走过堂前。
“确定什么？”池越将微凉的手指探进兔子为了过冬而换得厚实的皮毛，摸到温热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皮下温热的血肉，小动物在悄悄颤抖。
“……”宋明叹了口气，跟池越捏兔子后脖颈一样捏住了池越的后脖颈，“……池越。”
宋明的嗓音低沉，是隔着帘子听了都会让人听得耳根发红心跳加速的酥麻嗓音，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特殊力量，此时他吐出简单的两个字，即使是池越，手上也忍不住抖了一瞬，揪掉了兔子的几根毛。
一直忍辱负重的兔兔终于忍不住瞪了蹬腿，想要从这个一直让兔瑟瑟发抖的坏人手中逃脱，结果被回过神来的池越牢牢地捏住命运的后脖颈。
池越吐出一口浊气，皱起了眉头，还没抓紧心里一闪而逝的奇怪感觉，便已经被警惕填充满了脑海。
这才几天，宋明上手摸他的后颈他居然已经没有身体本能的危机感了，那下次是不是宋明拿着剑要来取他性命他也无知无觉。
池越躲开了宋明的手，还没说什么，宋明已经自然地将手垂下，率先道，“怎生心情又不好了？”
池越几乎压不住自己的脸色，他用与平时无甚差别的语气随意道，“没有哦。咱们的东西也没什么……”
“抱歉。”宋明说道，他收回了手，随意道，“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池越：“……”
你话多？那温酒要羞愧致死了。
他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非常焦躁，以致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反复无常，并且……这种反复无常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是跳脱了掌控的莫名发展。
这种情绪多了，池越不喜欢。
他眯起眼睛，将兔子往宋明手里一塞，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猜的都对，这俩白衣教的遗老手里有东西。”
说完便在宋明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了，然后进屋的时候就没忍住扶着门框喘了两口。
宋明唇边现出了不太明显的笑纹，浅淡得会让人觉得是错觉。
池越就像一只忽然被人摸清喜好的野猫，本能地觉得不够安全想要远离。
但已经被摸清了喜好的野猫，难道还想能够继续做野猫吗？
宋明将被塞到自己手里正在瑟瑟发抖、多灾多难的小兔子拎到自己眼前，小动物皮毛柔顺，血肉温暖。
“真可爱。”
他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