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差。顾凛之醒了这件事总算是个安慰,因而宋初离次日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当归伺候她梳洗毕,主仆正说着例事,忍冬匆匆进来,说是庄里头的宋管事来了,看着焦急,有事相告。
“宋管事?”
“正是,便是大哥儿临行前说的,小时救过大哥儿命的那位。主君感激,赐姓宋了。”
“可说是何事?”
“不曾,只与我说,人多口杂,事关重大,不能在人前说。”
“哦?既如此,那我去瞧瞧。忍冬,你还留在庄子中照应。如今杨家进城,大哥哥随时可能递消息出来,庄中不能无人。当归,你随我去。”
宋管事已经等在正堂门口,看到宋初离,着急忙慌地行了个礼,也顾不上寒暄:“大哥儿与我说过,姑娘是可信之人,还请姑娘与我去看看吧!”
“宋管事不急,我这刚遇上您,还有些昏头转向的。不知宋管事到底有何事?”
宋管事瞧了瞧四周,眼神在庄子下人身上徘徊许久。他一跺脚,尽力压低声音:“姑娘,庄子河边有死人呐!”
什么?
宋初离急把惊慌吞咽下肚,看宋管事的眼神,便知道这个死人怕是不简单,不能叫人知道的。犹豫一阵,她吩咐当归去叫无为,一面扶住宋管事,温然扬声道:“宋管事莫急,我随你去看看小儿。想也是一时噎着罢了,不妨事,我这就随你去看看。”
平昭河水流湍急,多有漩涡,沿路湿滑。尤其是过粮庄这一段,陡然变深,河岸狭窄,河岸切崖。宋管事领着宋初离主仆三人赶往河岸,留无为在外看守,她二人跟着宋管事往里走。
水气扑鼻,还混着一股怪味。宋管事掏出帕子给宋初离捂着,拨开纵横枝桠。那河岸上挂着一个人,身着铠甲,脸庞朝下,浑身浸透,背上还插着羽箭几把。当归吓得几乎要跪下去,强忍着扬起袖子,想替宋初离挡着。
“无事,我见多了。”
宋初离温柔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退到自己身后。
“宋管事,这是城军铠甲?”
“正是。”宋管事点点头,上千把那人拖过来,侧过身来。“姑娘,你可认得这是谁?”
宋初离凝神,弯腰去看。这一看,顿时明白了为何宋管事如此急躁。
“陆珂?”
“姑娘认得?”
“曾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宋管事在城外管事,如何认得陆将军?”
“姑娘不知,陆将军与我家哥儿相交甚好,经常与哥儿来庄上钓鱼喝酒,一呆就是好多天。只是后来……”宋管事顿了顿,“陆将军奉路氏命查抄宋府,虽然无所获,但主君最是清白正直,气出大病。哥儿便跟陆将军……不过老奴知道,哥儿还是在乎陆将军的,因此……还是想叫姑娘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宋初离听宋管事说,眼眸中流光微闪,伸手去探陆珂鼻息。
“还活着。”
她拔下琼枝簪,在他脖颈上摸索一阵,按住穴位,狠狠刺下去。陆珂哇得吐出一口淤血,还混着河水,溅了宋初离一身。他迷迷瞪瞪睁眼,看到宋初离的一瞬间显示惊愕,继而不知为何,惊恐地瞪大双眼。
“陆将军你……”
“快走!”
陆珂闷哼一声,顺手就要推开宋初离。宋初离正不解,身后有羽箭擦过面颊,直直射中宋管事眉心。
“宋管事!”
身后,当归被人打晕,推在一边。那人踩着泥泞,一身牙白,手还维持着张弓的姿势。他身后跟着那个叫陈奂的女子,笑盈盈地,看到地上挣扎的陆珂,粲然一笑。
“陆将军多谢,若不是你,宋管事和宋姑娘也不回这样好骗出来了。”
“你……”
“哎呀宋姑娘,就别问了,都要做鬼了,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陈奂娇声打断,“也别看了,你那个小侍卫呀,早就被我支开了。你放心,我只要你的命,至于这个小侍女嘛……要回去带消息的不是?”
宋初离死死盯住路迟钟。后者并没有看他,只是握紧手中那张弓,望向宋初离身后泱泱湖水。
“路迟钟,我宋家与你到底有何愁怨,值得你要我性命?”
宋初离的眼神太浓太烈,路迟钟有些不敢去看。他甚至有些后悔了,只是身后陈奂还在笑,景岫……一闭眼,杨烨的那些手段,就在眼前,怎么都挥不去忘不掉。
“没有仇怨。”
再睁眼时,他眸色漆黑,平静如许。
“只是我需要宋姑娘的命,去救一个人。”
陈奂手心一动,袖剑已出,将将扎在宋初离左腿。她吃痛,跪在陆珂身前。陆珂无助地挣扎着,却奈何身上重伤,动不得半分。路迟钟扔掉弓,手中长刀如月。
刀入左肩,刺破皮肉。宋初离去摸匕首的手僵住,被路迟钟大力一推,脚步踉跄,滑落河道。
能听到她入水时的一声闷响,血花在水中绽放。河水清澈,漩涡却如同看不见的大口,将宋初离一下吞没。
是夜,灯火通明,漱川大乱。
路府门外,宋纨声嘶力竭,几乎要将宅门锤破。
路迟钟在院中站得笔直,身前身后都是杨家府卫。杨烨摆凳坐在台阶上头,托腮看着台阶下的人。
“山贼余党对贵家官眷图谋不轨,宋姑娘抵死不从掉入河道,路公子,好计策啊。”
“……你说的,要她死不见尸。姑娘心口中剑,又落入漩涡,不会能活。”
“自然,自然。”杨烨垂头去看自己的扇面,端详着上头的题面许久,才哗得一下合上。“说起来,我与路公子还真是有缘,想杀的人,最后都交给了平昭河。”
“我要见阿孑。”
路迟钟就像失去了表情似的,只是麻木重复着。
“不急,不急。陆将军被你这么一折腾,如今如何了?陈奂可是说,陆珂醒了,都看见了,你还没灭口,还让宋行止抢走了人,路公子,他若是说出了什么,可如何是好?”
“他醒不来。”
“哦?路公子这么有自信?”
“他身上中了药,醒不来。”路迟钟抬起眼,看向杨烨。“公子满意了?如若他醒,也皆是我出的手,连累不到公子身上。”
“甚好,甚好。”
“你要我杀的人,我杀了。我要见阿孑。”
“自然,自然。路公子,你帮我的忙还不止这些呢。”杨烨笑的欢快亲切。“你时机恰好,宋行止将将开始打听路家两位的下落,你就伤了陆珂,杀了他妹妹,如今他方寸大乱,我自然便宜行事。路公子,大恩不言谢,不言谢。罗生,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