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朝暮紧锁眉头,戴落踮起脚尖伸手想为他抚平,手却只能够到他轮廓线清晰的下骸,奋力一跳,触到了薄而凉的唇。
似乎看出她的意图,朝暮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脑门让其安分些,轻轻在她背上一点,一双如蝉翼的透明翅膀出现在戴落身后,翅膀随心而动,能飞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她如获新生般拍打着翅膀像只勤劳的蜜蜂,嗡嗡嗡,围着朝暮采蜜,不,是打转儿。
一会儿落到他肩头,摸摸净白的耳朵,一会儿飞到他头顶,将如云的发面当做滑梯玩耍,累了回到掌心,瘫躺在上面歇息。
朝暮一个不乐意,她便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咬着他手指撒泼打滚,哭个惊天地泣鬼神,不哄不消停。
现下哭累了,拉着朝暮要哄觉觉。
因着她伤未痊愈才成了这般智力低下、发育不全的蠢模样,为往后的清净着想,朝暮不得不将她时时放在身边,寻着一星半点儿的机会便为她渡入神泽,让其早些恢复正常。
戴落安生睡觉时自是最好的机会,依她的身量用沉香木雕了方端正的匣子,内里铺上锦绸给她做床使。为何是匣子,只因着她的睡相不睡匣子,怕是夜半时分就不知滚到何处了去。
“爹爹,孩儿是要死了吗?”戴落盯着眼前这个四四方方,里头铺了层红绸的盒子问。
懂得反省,知道害怕想来还有得救,朝暮耐着性子问她:“知道错了,往后还私自溜出去吗?”
所以当真要死了?她泪珠子泣如暴雨,吧嗒吧嗒向床榻上砸,拾起朝暮的袖口边嚎边抹泪:“孩儿不要死,孩儿不要离开爹爹。”
朝暮收回袖口,将她推向匣子:“好了,你不会死,快睡。”
戴落未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指着匣子,含糊不清道:“爹爹骗孩儿,既然孩儿不会死,为何要让孩儿睡进棺材里,孩儿前脚刚踏进棺材,爹爹是不是便要去外头找娘子为你生许多许多不如我可爱不如我聪明不如我伶俐的孩儿……”
蠢了都不忘夸自己,也是蠢出特色来的。朝暮揉了揉欲裂的头,一指砍在她后脖上,原来暴力是个容易叫人上瘾的东西,他打算入睡前念一遍《清心经》。
清晨伴着明媚和煦的朝阳,鸟儿悦耳动听的啼叫醒来最是惬意。朝暮清晨的朝阳换作了鬼火,鸟鸣换作了呜咽,声音从胸口传来。
他迷蒙地睁开眼朝胸前瞧去,戴落正在他衣领里压着,一张小脸被压满了褶子,褶子里还填满了泪。
原是半夜她转醒,寻着最暖处爬到了朝暮怀里睡下,寻思明早踏着第一缕晨光再偷偷溜回匣里,来个爹不知鬼不觉,怎料晨光没等到,等到了爹爹的一个翻身,压得戴落去了大半条命。
朝暮用两指拎起她的一只脚,像提耗子般将她从衣领里倒立着提出来。
戴落泪眼汪汪地抗议着:“爹爹,孩儿是孩子不是耗子,你不可以这么对孩儿。”
若是从前正常的戴落定不会做这番挣扎,毕竟耗子偷油同她此时的揩油无甚分别,左右都是得了便宜的。
深吸口气,身上还留有爹爹香香的味道。
推门而入的但泽一度以为自己没睡醒,隔着轻纱帷幔看在朝暮身侧飞旋的是只鸟?还穿着衣裳?
待走近了才发现是变成巴掌大的戴落小帝君,他眼不挪一刻地瞧着,好一阵啧啧称奇:“孟婆的和和丸还有这功效?当真成了戴辛放在手心怕摔了的掌中仙了!”复拿出个葫芦倒出粒白色药丸,“来,小落落,尝尝这个,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戴落欢喜地舔唇搓手飞到他掌心,下嘴咬去,却咬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她的“糖果”被朝暮拿走,呼了声:“爹爹!”
“吃这个。”朝暮变了颗果子给她,横了眼但泽,“再乱给她吃药丸就把你送给孟婆熬汤。”
但泽啧啧:“好一对父女情深,话说她怎么只管你叫爹。”转身对着认真啃果子的戴落说道,“小落落,我才是你爹,亲爹!”
戴落包着满嘴的果肉嘟囔道:“你不是,爹爹身上最香香了,最香香的才是我爹爹。”说完又埋头啃她的果子。
羽族戴辛老帝君擅长调香,身上终年异香扑鼻,想必她是将熏有龙角香的朝暮当成了戴辛帝君。
没讨到半点好的但泽换了副正经模样说起要事来。
堕仙追幻珊昨夜入魔,吸食大量恶冥后挣脱困魂咒逃出了刑幽谷,如今已遁出冥域。
和几个鬼王打赌抽签,输的管这事儿,他近来手背,连抽两根短签,本打算今早外出将她掬回,可阿浓突然犯病,便想着让朝暮帮忙。
朝暮对追幻珊有些印象,在九天时雨神时常带着他疼爱的座下仙使来寻他下棋,似乎那位仙使便叫追幻珊,后来听说她飞升失败成了堕仙。
念及堕仙……她该是九天第二位因飞升失败成为的堕仙的仙子。
朝暮略有失神,但泽以为他拒绝,忙蹲在他膝前学戴落奶声奶气地唤了朝暮一声:“爹爹,您就答应孩儿吧!”
说完自己都觉得肝肠欲结,心下作呕,再看朝暮的眼神,冰凉刺骨,戴落也一脸懵地瞧着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沧陆九天是为沧海六陆九重天,拥有两界六族一域,分别是仙界、魔界、神族、羽族、木族、妖族、人族、海族和冥域。
妖族位于沧陆之北,在几大灵族中位置最为偏僻,民风最为包容,是一众鬼怪藏匿的乐土。
跟踪追幻珊的鬼差回报,她果然往妖族方向逃了。由冥域去往那处要经过地处中陆的人族、妖精聚集的青馗密林和浩瀚的波叠海。
路途遥远,惯常悠悠腾云的朝暮打算御剑速行,却因戴落一路要吃要喝要觉觉耽搁了不少时间。此刻他们正停在人间一家简陋的客栈前,打算将就一晚。
此店名为聚缘客栈,开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中,需经千里跋涉方能相聚一处的确是有缘。
为省些神泽,已成鬼魂的戴落被朝暮暂时放回了躯体中。二人踏进客栈,里面灯火昏暗,陈设破旧,偌大的厅里只有两桌在用餐的客人,像是途径此处的商队。
他们的出现像嵌在黑夜里最璀璨的两颗星,引得旁人不住打量。戴落笑吟吟地对着在柜台埋头瞌睡的小二喊道:“小二,这是黑店吗?”
小二冷不丁被她的话惊醒,用餐的客人皆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疑云而紧张地瞧了瞧小二又瞧了瞧眼里年纪轻轻的少年。
小二心想这是来找茬的?看两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又不像是找事的样子,便笑脸相迎地直奔了过去:“客官真爱玩笑,我们开店十余年,怎会是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