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莱安长老的话以后,赛克斯怔了怔。
他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过去的莱安长老专门为他设置了一个传送阵、开辟了这样一座其他幼崽完全不会感兴趣的岛屿，其目的就是给自己留出一个可以独自思考的空间，用来缓冲那些和同族幼崽间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现在这个更年轻一些的莱安长老却说，他之所以带自己来到这里,是因为觉得有人应该陪自己一起思考？
为什么同样的一条鱼在不同的时期却可以说出不同的话语来呢？
赛克斯并不明白。
难道说年纪的大小也会影响人的思考方式？
银发的小人鱼正仰头看着这条比自己高大很多的人鱼,虽然身形上有着这样明显的差距，但莱安总觉得,自己应该为这条成年了的人鱼再多做点什么。
多做一些、多思考一些、多为对方提供便利,多去······心疼一下这孩子。
在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莱安才终于恍然大悟,读懂了自己心中一直难以形容的那种奇异感觉——
居然是在心疼吗？
为什么会心疼？会与他这段时间在预言中看到的那些琐碎片段有关系吗？
莱安知道自己在预言一道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但他的现在也只是个幼崽而已，并不能看到太过久远的【过去】和【未来】,但偏偏总有些不属于【现在】的片段会出现在他预言的结果之中。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莱安这样想道。
这个原因也一定会和现在这种名为心疼的情绪有关，到底是什么能使得他在心疼人鱼族的领主、一条强大的、充满了气势与力量的青年人鱼？
莱安若有所思。
“我总觉得我应该多为你做些什么，但此时的我却派不上别的用场。”他对着对面的赛克斯说道。“所以大概只能陪你一起思考了。”
“我想我的脑子还算好用，两个人一起想的话,总比一个人闷头苦思来得轻松多了吧？”
小人鱼一歪脑袋,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
有种莫名的情绪划过赛克斯的心头,他忍不住又想到了过去经常出现在他身边各处的那个成年版的莱安。
石头下面、海草从中、书桌侧方，哪里都是对方可能会窜出来吓别人一跳的好去处。那时虽然总是被打扰着,但赛克斯却可以时时刻刻向一条更成熟更年长的人鱼请教,请教那些书本上超出知识范围的东西。
只要遇到了难题就带上书本出门走走，解答问题的人一下子就主动跳出来了——这是年幼的赛克斯内心从未告诉过别人的认知之一。
所以虽然明知道眼前这条小人鱼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但只是看着对方那熟悉的面貌，赛克斯还是忍不住被对方的说法所打动，也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过去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会让塞壬们住到人鱼之海里面来。他们和过去的族人们有着我并不知道的约定，而海洋里面也有着不一样的暗潮汹涌。”
“······偶尔也会想过，如果他们还在就好了。”
莱安沉默了一瞬。
他虽然并没有直接从赛克斯的口中听到过有关其他人鱼的事情，但是仅从族内只有一条成年人鱼的现状来看，族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莱安仗着那些领民幼崽们对自己过分的信任而去探听了不少的情报，其中最多的还是关于赛克斯的背景、包括人鱼族的一些事件。
在那些幼崽们的口中，莱安差不多能够将人鱼族的过去给还原出来——
某个不幸的一天之中，领主大人的全族忽然消失在了这片海洋里面，他们或许是遇到了某种不可违抗的事件，或者是某个异常棘手的敌人，总之整个族群都没有人存活下来。
而他们这些人鱼幼崽大概是被当时的族人保存下来的“火种”，直到最近才被孤独的领主给孵化出来。
因为有着这样的认知，在听到赛克斯说“他们还在就好了”的时候，莱安的心中没来由地涌上了一股酸涩的感觉。
“没关系的，领主大人。”向来言辞敏捷的小人鱼也忽然词穷了，他只能干巴巴地安慰着：“生命都是有尽头的，到了消失的时候就会重归世界，而在一段时间以后，说不定还会以另外一种形态重新归来。”
闻言，赛克斯却忽然抬起头来。
如果这句话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赛克斯可能只会以为对方在用人类世界中有关“轮回”的说法来安慰自己。
可是当这句话是由莱安长老说出来······
“真的可以重新回来吗？”赛克斯问道。
莱安沉默了一瞬，他本来想找点别的借口来转移话题，但来自于天赋的能力又忽然给了他不知名的指示。
他银光闪闪的眼睛之中一度失去了光泽，透着些无机质的灰蒙蒙的光。
等了许久，赛克斯也没等到莱安接下来的回复，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小人鱼的方向，却发现对方正在低着头保持沉默。
是······他误会了吗？
所以对方真的只是不忍心见到自己失望、所以只能保持不说话的状态？
赛克斯叹了口气，不论莱安长老过去有多么强大，也不论那些跨越了时空的对话和留言到底有多么的未卜先知，但眼下的莱安终究还是个幼崽而已。
所有海洋种都知道——幼崽是做不了太多事情的。
他刚想要说点什么，刚刚还沉默不语的小人鱼却忽然抬起了头。
长长的头发遮挡住了对方大半的脸庞，只有那对熟悉的银色眼睛从发丝下灼灼闪亮。
“一定会的。”他听对方说道。
赛克斯：“嗯？”
忽然卡了壳的人鱼只发出了一句迟疑的语气词，但接下来小人鱼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莱安的语速很快，就好像是想在有限的时间内说出尽可能多的话语。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如果只是抛弃了一切把责任交给幼崽来扛的话，未免也太过不负责任了。即使是消散在了海洋的每个角落，那些在注视着他们的浪花也会狠狠地嘲笑他们的无能。”
“即使生命的规则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有些事情却非做不可。”
“所以——”那双银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赛克斯的眼睛，“一定会的。”
即使知道对方只是在安慰自己，但赛克斯还是忍不住被对方语气中那样的笃定和自信所说服。或许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所期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