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敛跟前,一个头扎圆髻,穿着麻布衫的少年被两个护卫压在地上。
两只手臂往背上别,半张脸几乎摁进了泥地里,露出来的半只眼睛恨意满满。
即便艰难得眼球都要凸出眼眶外边了,也要死死瞪向傅敛,身边的粉裙小姑娘。
时姈:“......”
她还以为什么刺客这么大胆,敢在宝文书院里行刺太子,敢情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草场上的学生们早就都围了过来,只是碍于太子护卫军的拦截,不敢站得太近。
时姈顶着少年憎恨的眼神,慢慢蹭到傅敛身边,发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小伤。”他反而看了眼她的手臂。
一只被长袖遮着,看不出来,另一只,因为捂着肩,柔软的袖子垂落,露出半截雪白娇嫩的藕臂,青紫带血丝的擦伤触目惊心。
“都流血了,怎么能是小伤呢!”时姈颤着声音,想回头去叫人,正好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她见过的宫女雅南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装满纱布和瓶瓶罐罐药粉药水药膏的小箱子。
那眼神,仿佛她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人……
时姈被盯得心尖一颤,正要给她让路,就听傅敛淡淡道:“雅南,不得无礼。”
雅南这才垂下眼睛,半侧身子绕过了时姈。
傅敛将袖子往上捋了些,肌肤如玉,却微带健硕线条的手臂露出来。
除了被刀子滑过的长口子,隐约还有两三道刚刚愈合的细长疤痕。
时姈还没看清楚,那袖子又给盖了过去。
雅南直接将淡黄色的药水倒下去,动作利落又干脆。
她被那新划的伤口给引走了视线。
血水被淡黄色的药水冲刷干净,豁开的血肉处冒起了一堆鼓动的白色泡泡,像是肉入了油锅发出的呲呲声响。
听着都疼。
傅敛面色如常,眉毛尖都不曾抖一下,像是感觉不到疼,还转头跟时姈说:
“待会儿让雅南也给你处理一下。”
她连忙将两只手臂背到身后,使劲摇头:
“不用了,小伤!”
“会留疤。”
“没关系,家里还有回颜膏,一抹上什么疤都没了。”怕傅敛不相信,时姈又语气严肃地重复了一遍。
“真的没关系,殿下的伤最重要,要不您还是回宫歇息下?明天再来也没关系,您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见她坚持,傅敛便作罢。
这时,时姈才有空去关注还被压在地上的少年。
他还在死命挣扎着,眼皮拼命往上翻,怨恨和绝望的视线带着一股穿透力,似乎随时都能把她的脸给盯穿。
“荣安县主!你该死!你该死!”
那少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字带着浓重的怨恨。
时姈也不敢太靠近那少年,便远远蹲下身问他。
“你是怎么混进书院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你这个心肠歹毒的杀人凶手!反正我跟弟弟都活不了了,我要杀了你偿命!放开我!我要杀了她!”
少年又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反而引得护卫更加用力地将他摁进土里,吃了一嘴的泥。
“堵住他的嘴,拖下去处置。”
傅敛理好微皱的袖口,任由垂袖遮住绑了纱布的手臂,面上有着淡淡被冒犯的不悦。
护卫正要将人拖下去,突然被时姈挡了一下。
“等等,要拖他走,也得等我问清楚话了,平白无故就说我是什么杀人凶手,还要扣两条命在我身上!我才不认呢!”
护卫看向傅敛,等他下命令。
时姈也有些紧张地悄悄看向傅敛,嘴唇咬白了都不自知。
傅敛深深看她一眼,抬手表示同意。
时姈让护卫松开手,让那少年说话。
“你说我害了你们兄弟两条命,我给你机会说明白,别等你回头真死了,又让人拿你当话头来辱没我清白。”
“你荣安县主还有清白可言?”少年微抬起头,冷笑着往地上吐了一口土。
时姈才发现,别看这少年穿得一身贫寒,土里土气的,他竟是意外地生了副好相貌。
“我家境贫寒,父亲在三年前病死后,母亲就丢下我和弟弟改嫁出京了,为了养活弟弟,我在街头给人写字为生,谁知你荣安县主,见我生得好看,竟是要逼我为你裙下之臣,入了你的私宅卖皮肉!”
众人皆是哗然,想不到时姈是如此……奔放且喜好掠夺之人。
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多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时姈:……
她能说没有吗?书里压根就没这一段啊!
少年还在愤怒而痛苦地诉说:
“我不从,你便想尽各种法子威逼利诱我,恰逢弟弟生了病,数夜高烧不退,你就用此威胁我,让我四处求医无门,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你怎么能如此歹毒!漠视人命!就为了比我就范!”
时姈脑袋都疼了,她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问了句:“你弟弟,可还活着?”
“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吧!没关系,很快我就去陪他......”少年神色一顿,突然就又笑又哭起来,像是疯了一般。?
“连你一道!”
他蓦地低吼起来,宛如一头疯狂的野兽,在地上死命翻滚,可惜护卫的力气比他还大,将他牢牢制服在地上,无法动弹半分。
时姈没再问下去,起身去找傅敛,拜托他派人去找葭倚过来。
葭倚很快赶来了,在听时姈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时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压低声音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威胁他去了?”
葭倚跟着压低声音,连叫冤枉。
“婢子没威胁,就是按着姑娘的吩咐,和他谈条件去了,哪里知道他骨头那么硬,宁死不屈的。”
时姈:......
竟然还真有这回事,原主这人简直是......怕她摔不死,处处给她挖坑!
“你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葭倚点点头。
时姈悄声对她吩咐几句,葭倚面色顿时大变。
“姑娘,那可是你的保命丸......”
“别说了,赶紧去做就是!”
时姈打断她的话,态度坚决得很,葭倚扫了眼周围人投来的恶意目光,急得一跺脚就跑走了。
此刻的场面多像她刚刚穿来的那一刻,在畅园湖边。
众人厌恶和讥讽的眼神仿佛连绵不断的雨珠打落在身上,她之前做的努力几乎在一夕之间打了水漂,前功尽弃。
时姈一咬牙,朝着傅敛突然跪了下去。
“咚”的一声特别响亮。
众人皆是一惊。
崔意和潜心堂的几位先生都闻讯赶来,恰好瞧见时姈下跪的一幕。
傅敛坐在护卫搬来的一张椅子上,头顶撑开一柄遮阳用的大伞,他垂眸,淡淡望着小姑娘的头顶。
“县主这是何意?”
“荣安想求殿下饶了周翰一条命!”
“你认得他?”
时姈没回答,直接从掌心翻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就往臂上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