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多余管她。”柴进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对满脸通红的秦明说，“秦总管，今后还是不要让尊夫人出门了。她骂咱们几句不要紧，若是将其他兄弟惹恼了……只怕要生事端。”
秦明默默无语。
“依我看，她是受邪祟荼毒日久导致的性情大变，以后好好照顾她吧。”沈钺口中虽然说着替花妹妹辩解的话，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鄙夷之色，“开阳和承睿真是好性子，抓住梦妖还能给她走脱的机会。没本事还要害人，只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下手。这等下作东西落在我手里，定叫她们有来无回！”
柴进问花荣：“你们可从秦娘子身上查出什么来了？”
“我们刚把那包红信石粉墨拿出来就让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消气后的花荣不忍心再看挣扎的妹妹，故意背对着她跟柴进说话，“起初秦总管劝我别生气，怕妹妹身上附着什么鬼怪，莫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她。谁知我俩越好言相劝，她骂得越凶，说的那叫什么话，不堪入耳！”
秦明依旧垂着手呆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披头散发的妻子。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你家妹子总这样疯疯癫癫的怎么行，趁着沈娘子在此还不快问个解决之法？”
经柴进提点，花荣忙对沈钺拱手道：“请上仙赐教。”
“我不是杏林高手，不会医人。你妹妹的情况看上去不是一朝一夕之祸，恐怕乃梦妖长期侵入她的梦境，折磨她的精神导致。再者，她之所以憎恶开阳姐姐，可能是经常做一些与其相关的噩梦，最终导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甚至对开阳姐姐动了杀心。所以……她不是中了邪术，是脑子出了问题，我没有办法帮助她。”
“那我妹妹以后不就成疯子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除掉梦妖。花知寨，我最近一直在考虑怎么跟你提起此事，没想到今天令妹给了我一个不得不说的理由。”
花荣见她言辞闪烁，只怕不是什么好事：“除掉梦妖对慧娘和舍妹来说都是好事，有能用到花荣之处，请尽管吩咐。”
“请柴大官人回去照顾开阳姐姐吧，我们得离开些时日，二姐回来以前，她还不能下地。”
花荣抢着问：“什么事如此着急，我不能回去跟家里打声招呼吗？慧娘心思重，我若不告而别，只怕她一连几天都睡不安稳。”
“她越是心思重，顾虑多，咱们越不能告诉她要去做什么。对了柴大官人，秦娘子会慢慢冷静下来，以后尽量不要让开阳姐姐往这边来，省得再刺激到她。”沈钺说着话往秦明手里塞了几粒红褐色药丸，“这是我家官人配的药，有宁神功效。每晚睡前服用，于令荆健康有益。”
秦明面无表情地接过药丸，也不道谢，只是态度冷漠地问：“能解开封口的法术吗？她看上去很难受。”
刚才被骂得失去理智的人不晓得是谁，这会儿想起来深情了？沈钺强忍住挖苦他的冲动，一挥手解了花妹妹身上的法术。
“妖妇！你们都是来助那贱人的妖魔！”
“对，都是妖魔，你再骂下去咱们就地支个锅把你炖了！”沈钺曲起手指，张牙舞爪地吓唬花妹妹一通，而后带着花荣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一走，秦明和柴进又成了她攻击的对象。
在疾风骤雨般的辱骂声中，柴进问秦明：“你打算怎么办？”
“没空的时候把她关在家里吧，万一在哪里受了刺激到处骂人可不好。唉，老子真是命苦，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家，又被人给搅得鸡犬不宁。”
柴进以为他指的是梦妖，安慰道：“妖魔鬼怪的事就交给神仙去做，咱们再生气也没有办法对付他们不是？”
他帮着秦明把花妹妹拖进里屋，再次返回时，徐娘子正端着针线笸箩站在门口。
秦明上去跟她打招呼：“徐大嫂，来找我家娘子吗？”
徐娘子满脸堆笑：“是呀，好几天前她就找我来着，想跟我学做小孩儿的衣帽。谁知下了好几天大雨，我就一直没过来。怎么样，你家娘子没着急吧？”
“她……生病了，改天吧，等好些了，我让她到你家去。”
“什么？得的什么病啊？哎呦，孩子还没断奶，可不能胡乱给她吃药啊。你粗老爷们不会照顾人，我俩关系好，让我进去看看她。”
徐娘子性子直率，根本没听出秦明话外之音，还以为他不好意思麻烦自己，硬闯了进去。
“算了，徐娘子不是说她们俩关系好嘛，没准女人家坐在一起说说话也有好处。”柴进抬头看看天色，乌云渐渐散去，依稀可见满天星斗，“我得走了。”
柴进借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走进黑夜之中，留下秦明攥着手里的药丸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是个粗人，对任何事都不会进行深入的思考，总是想到什么就认准什么。刚才面对花妹妹的辱骂，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花荣阻拦，他一定会用暴力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此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记得花荣打了他的妻子，柴进和沈钺说了妻子的坏话。尤其听到徐娘子说孩子没断奶前母亲不能乱吃药时，他甚至怀疑沈钺要蓄意谋害，那发红的药丸才是混着□□的毒药！
对，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妻子被逼问时为何不肯承认呢？花荣爱柴慧爱到不要脸皮的地步，为了那个女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除了他，还有外来的神仙，他们也是柴慧的“娘家人”，处处维护那个灾星。这个家又不是死了男人，什么时候轮到一群外人来多管闲事？
秦明越想越气，他把手里的药丸狠狠地摔在地上，觉得还不解气，干脆踩上去跺了几脚。
一连几天都是艳阳高照，二仙女和杨戬也已带着疗伤圣药返回梁山。柴慧休息了几天便开始下地走动，她在不安与焦急中度过了五个日日夜夜，花荣和沈钺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二姐，沈钺看不见，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看不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说花荣不是跟着她吗？”
“梦妖虽然不济，好歹也是个妖魔，他们一个身有残疾，一个□□凡胎，我怎能不担心？”
文生公子打扮的二仙女拍拍自己长袍上的浮土，颇为自信地说：“我不是很担心，沈钺做事雷厉风行，三妹妹都比不上她。如果不是有万分把握，她不会随随便便带走花荣的。”
“她再好还能比三姐强？”
“分做什么啦。三妹妹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鬼主意多，又懂得用人，知道当前局势下该做什么样的事。跟她相比，沈钺不够圆滑，眼里不揉沙子，想做什么必定做得又快又绝又狠。用李承睿的话来说，三妹妹是仙女楼的统帅，而沈钺是她的先锋。”
二仙女对沈钺的真诚赞许让柴慧的心得到一时安慰。梦妖本来就没什么可怕的，她的不凡之处在于擅长利用别人的短处。
柴慧道德感太强，指责她几句就能让她陷入矛盾，怀疑人生；纸魔头脑简单，激将法百试百灵，越说他忘不了旧时感情他越想忘给你看；李承睿重情重义又自负轻敌，只要摆平柴慧和纸魔，他肯定会放心地留梦妖一条生路，甚至把她带在身边。
小人物往往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技能，让人又恨又佩服。
也许沈钺就是她好运的终结者。
“外面好晒啊，回屋去吧，我保证等她回来的时候会还你一个囫囵花荣。”
二仙女搀扶着柴慧进屋，看着她一瘸一拐地打眼前走过，杨戬心中莫名感到不安。
“如果当初我拒绝押送开阳和天权去仓山，以我的本事，天帝敢说个不字？唉，为什么没早一点遇见师妹呢？哪怕让我与她擦肩而过，也会留意到她身上令人心安的熟悉感。我也不至于自暴自弃，甘于堕落……”
他心里有万千类似的想法，只不过骄傲和惭愧不允许他用语言将那些想法表达出来。
二仙女对他来说是熟悉又陌生的，每当二人相对无言时，他就会觉得惶恐不安，生怕这棵由“过去”生长发芽的救命稻草会在“当下”枯萎腐败。
围在她身边转是毫无意义的。杨戬想起自己带着五行结界的四件圣物回来时，二仙女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景仰的英雄回来了。
为什么不继续做“英雄”应该做的事情呢？梦妖和隐元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整个渡劫世界的妖魔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师妹说过，有过去的杨戬是杨戬，没有过去的杨戬也是杨戬。他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去选择做什么，而不是浪费时间去调查自己应该做什么。
在渡劫世界中，沈钺是最强大的存在，杨戬很清晰地感受到她就在不远处宋江的宅院里。奇怪的是，那里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任何神魔妖鬼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