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从不平静
它撞击海岸
无休无止像颗年轻的心
——卡尔·桑德堡|年轻的海
我侧耳去听海的声音——这是一片悬崖,悬崖之下海浪澎湃地拍着礁石,在呼啸声中粉身碎骨、分崩离析。
就像抬头可见的,我的命运。
身后是一片臭名昭著的墓地,四下寂静里阴风吹拂,泥土散发出一股腥而苦的味道。
我在此刻对自己难以置信——这里,就是这个肮脏的地方、仅仅是这里。
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
三个小时前。
“多洛塔,我们谈谈。”斯内普看着我,他此刻的神情温润而包容,像是磨平了全身的刺再赶来见我。
“我可以接受你所有不能在白日下曝光的手段或部署,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爱上的不是一个无辜脆弱、富有道德感的正义之士,而是一个疯狂又强大的赛斯利亚。
“我是你的同党。多洛塔,我曾经走过和你一样摇摇欲坠的钢丝、我是和你一起犯罪的同党、我们都是混乱、愚昧、不高尚的人、我们的爱来自泥潭、来自沼泽、来自阴谋诡计。
“我卑鄙,我爱你。
你卑鄙,我也爱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听信了这份坦言,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像我四肢百骸中的沉甸甸的铁水终于被剔除,贴紧我骨头的不是盔甲,而是温软的皮肉。
我听见我自己的心声在劝导我,它说我已经在仇恨里面目狰狞地过了这么多年,我满身伤痕却失去的愈来愈多,而此刻面前是一个机会、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我放弃仇恨,假装死亡、痛楚和诅咒都不存在,和他一起安顿在这个充满清苦药味的小房子里,我会害死他,但在此之前我可以苟且地偷出一段日子……一段我不是困兽,而是个人的日子。
他说他爱我,可天底下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爱也一样,他理应知道。
又或许我可以把诅咒告诉他,把选择权交给他,从此后煎熬的不再是我,而是他——究竟是要放弃生命,以惨烈的死亡来证明自己的爱;还是放弃我,毕竟他的生命理应更长更有价值,是我非要闯入,非要将他拦腰截断。
我不想再做个仇恨的困兽了,我想做个人。我太想,太想过平和的一生。
我有太多太多话,此刻如鲠在喉。我已经规划好自己的死亡,已经规划好如何用自己的死亡去报复我仇恨的所有人,我向来疯狂且坚定。
可是此时此刻,一个看起来无比平凡的初夏夜晚,我的坚定摇摇欲坠。
因为一个人而摇摇欲坠。
剧烈的疼痛在我颅骨中炸开,好像有一千根针从我眼睛中扎入,迫使我留下无法遏制的眼泪。
所以我扑过去抱着他,好像要把他扣进我的血肉中,嚎啕到声嘶力竭,好像这些年经历的痛楚此刻齐齐重返,我痛得无以复加,再也不能忍受。
我太想,太想过平和的一生。
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一生可言。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计划,这个计划已经绵延了两代疯子,索菲·莱恩斯的生命为此永远停在了四十岁出头的时候。
我不是为了复仇而生的,可我十一岁后接受的所有教育、所有经历,都在告诉我“我是为复仇而活着”。
我可以接受我在二十出头时死在某场酣畅淋漓的战斗里,死在自己的自负与武断之下,可不应该是现在——我现在太年轻太年轻了,年轻到像个残废,我没能按照计划步步为营、斩草除根,已是我人生中不可饶恕的事。.七
我要向前走……我要抛弃一切,向前走。
我离开了蜘蛛尾巷——这只是一个委婉说法,直白些说,我离开了斯内普。
坐在悬崖之上,有个混乱又荒谬的想法从我的脑子里生出来:我不是离开了他,而是放过了他。
他以后,应当会有很长的、没有遗憾的一生。
这是一件好事。
天亮的时候我掸去肩膀上的露水,走到那片阴森的墓地中,在一块残破的墓碑前驻足。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我冲着墓碑比了一个中指,露出我神经紧绷的笑容。
来吧,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到我们同台拼杀了。
卢平在某个黄昏传信给我,说安维尔决定退出三强争霸赛,和西妮在比赛结束后前往布斯巴顿,那里的喷泉水有可能对他的眼伤有作用。伊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霍格莫德,据说沙克尔教授勒令她回到沙克尔家族,但是被她拒绝了。克莱在打一场魁地奇小比赛时被墨西哥队的教练发现,教练热情地邀请他加入墨西哥队,但他还在犹豫。
最后他说,安吉娜和维卡拉似乎分手了,安吉娜对维卡拉的态度变成了一种显而易见的仇恨,而维卡拉再也没有去过霍格莫德、也再也没有接触过其它人。
我们这些人的青春时代好像魔药烟雾中虚幻的美梦,在火熄灭之后就迅速颓败,最后彻底消失。
就像年少的那些玫瑰,是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这样纯粹地遇见、纯粹地彼此热爱,我们只能朝前走,一直走到自己的棺材里,没有回头。
墓地之后过了不到一周,卡卡洛夫越狱成功。
我并不意外他的越狱,只是两方魔法部在出事后都成了没嘴巴的废物,谁也说不清卡卡洛夫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深夜逃去了哪里。
两方魔法部都下了逮捕令将我召回圣芒戈,于是我不得不躺了回去,与此同时安吉娜和斯内普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防护,明面上看我确实是他的第一目标,原本我并不在意,但一件小事让我紧绷到了极点——我藏在卡卡洛夫身边的小钉子说,卡卡洛夫一直贴身带着的一个白色小箱子,与卡卡洛夫同时不见了。
所有人都对这个情报摸不着头脑,只有我在一片安静中毛骨悚然。
我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是我十一岁时,被他亲手拆下的107根骨头。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天气并不好,是个雨将落未落的深夜,福克斯抖着露水从我的窗台上飞远。
我思索片刻,用藏着的挥发版活地狱汤剂放倒看守我的人,然后撑起一把黑伞,出现在了霍格沃茨校长办公室。
安吉娜对我的出现接受良好,我总觉得她在那天看到我和斯内普翻在一张床上后就认识到了“我已经醒来”这一点,为此我确实悄悄问过她——她还没有消气,冷笑一声对我说,她确实不信任我的人品,但是对斯内普的人品还是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