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初开始喜欢爬树,也许是从写日记的那段日子开始的,她最喜欢爬Edward亲手种的那颗梧桐树。
高大茂盛的梧桐树枝叶繁茂,绿中带黄,黄中染绿,郁郁葱葱的,颜色好看极了,像油画一样。少年的她耳边扎着两个低垂的漂亮的辫子,穿着红格子衬衫和背带裤,踩着脏兮兮的松大的胶鞋踏在它的树干上,一路爬到最顶端,然后迎着微风眺望着远方的山峰,森林,以及晕染着霞红绚紫的浪漫夕阳,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一身纯白毛发的Tomato总会乖巧地坐在树下的草地上昂首望着她。傍晚将至,昏黄平淡的养父手持满是颜料的调色盘和画笔,正坐在画架前渲染着朦胧抽象的远山,而Katherine则在专心打理她的花圃。
远方是广阔无垠的碧绿草地,湛蓝广阔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尽头是茂密的树林。
春去秋来,梧桐树的叶子随风晃动,由绿变黄,由茂盛到凋零,再由凋零到茂盛,周而复始。
时间在流逝,夏初从小学升到初中了,而Christian则升到了另一所高中,谢天谢地,他还是跟她同路。
冬日里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骑车的Christian,他的车头上依旧永恒不变地绑着一支鲜花。他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样子特别好看,那种令人心动的好看。
广东不下雪,洛杉矶也几乎不下雪,夏初从来没有看过雪,但看到Christian的时候,她觉得,雪大概就像穿在他身上的白色毛衣一样美。
Christian的单车上除了自己和每天的一支鲜花,从来没有别的女孩子,也不知为什么,他从不载任何女孩子,包括夏初。
直到有一次放学,他骑车路过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住了。他回头看了眼她不小心扭到而一跛一跛的脚,然后拍着后座:“要不要上来?”
那是记忆中唯一的一次。
就这样,夏初像个小妹妹一样坐上了他的后座。
她不好意思抱他,只敢抓着他腰间的衣服。
他骑得很快,双臂还不时不老实地张开在空中。他喜欢那种刺激的感觉,耳边迎着呼呼的狂风嘴里还在“喔喔”地惊呼,夏初害怕地抱紧他的腰也叫出声来,她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要飞出去了。
Christian的笑声和他的相貌一样美好,夏初越害怕他就笑得越开心,眉眼弯弯,满是惊奇。
闪过Ernest身边的时候,他惊讶极了,然后他就会变得气鼓鼓的。也不知道是气Christian居然只载夏初没有载他,还是气夏初居然坐了Christian的车。
总之,他们俩很让他生气。
冬季树枝凋零,阳光格外温暖,树影荡漾摆动,画面前头,一辆单车,一个少年,载着女孩儿像一阵疾风般闪过,而画面后头,一个黑头发的清瘦少年郁闷地走着自己的路。
夏初的生日在二月。每年过生日,养父都会为夏初画一幅画像作为生日礼物。没有什么比见证成长更好的了。
夏初的日记越来越厚,她在一点点长高和在爬树中度过。因为Christian,她总是努力读书,想变得跟他一样优秀。
夏初在养父母满满的爱中,对Christian美好的暗恋中,与Ernest纯真的友情中,度过了一半的少年时光。
美丽乡村的整片天空都是夏初的,耳边充斥着宁静优雅的抒情老歌,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湍湍小溪,缓缓流淌进每个人的心田。
寒冷将使人更加珍惜温暖,孤独将使人更加向往幸福。
可有一瞬间,夏初也曾发现过,一向灿烂如和煦阳光的Christian那深邃的眼底和内心也藏着一份忧郁。只是夏初那时还没有意识到,那份忧郁从何而来。
也许来自于湛蓝的天空,也许来自碧绿的草地,也许来自于柔软的风,也许来自于某些不知名的故事……
宁静的幸福中,总有股岁月静好的淡淡悲伤。
可每个人的人生中,最起码都有那么一两次能够体会到,什么叫最容易的是一见钟情,最难的是两情相悦。
夏初十四岁时,终于鼓起勇气跟Christian表白了。
那是在Christian代表他们高中跟另一所高中的橄榄球对抗赛后,Christian作为主力为他们的队伍赢得了冠军杯,当时几乎整个小镇的人都去观看了这场比赛。英挺的少年已经长成,当身穿魁梧的蓝色橄榄球队服的Christian摘下帽子,满身汗水地被队友们高举,一起激动呐喊的时候,夏初安静地站在拥挤的观众席中,默默地跟他一起开心。
比赛结束后,夏初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找到机会跟他说的话,并具体说了些什么了,她只记得自己说得很清楚,而且Christian听懂了。
她已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她记得她站在他面前说话的时候,是那样紧张无措,甚至有些发抖。但是表白完的那一刻,隐藏的秘密被卸下,她突然感到一阵海阔天空般的释然和轻松。
她看见Christian只是眼里几分惊讶地看着她,看着她,然后垂下眼苦涩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以前的夏初总是好奇,自己的个头永远也长不过他。最初她的头顶刚到他的肩膀,后来她长高了,可是还是停留在他的肩膀,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终于超过他的肩膀,到达他的脖颈了。
她望着他,他摸完她的头,什么也没说,然后走开了。
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被拒绝了。
不久之后,Cecilia死了。
Cecilia死的时候,夏初十四岁,Christian十九岁。
连救护车都还没赶到,就死在了家里。
那时距离她的九岁生日,只有不到一个星期。
直到Cecilia去世,夏初仍旧不知道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她就像一个珍宝,被Christian的父母藏在家中,生怕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然而,她还是死在了他们面前。
失去心爱的孩子有多么黑暗,夏初可以想象到Murdox太太在Murdox先生的怀里伤心欲绝的程度,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可夏初从未想象过Christian哭泣时的样子,直到她在离Grande家和Murdox家都不远的树林后面的湖边,看到了他。
Christian,一个如同四季阳光般的少年,此刻双手撑地跪在夜晚的湖边,在痛哭。
他低着头,好看典雅的头发毫无生气地低垂着,肩膀和后背不停颤动,眼中噙满了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坠落,像闪耀的钻石一样一颗一颗落在青青草地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