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洞房外的大雨已经下了三日，洞房内却烛火跳跃，喜气盈盈。
展颜一身红色嫁衣，静静躺在床上，她试探的挪了挪身体，依旧动弹不得。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短短几日，竟嫁了二次。
她有些绝望地盯着承尘，此次在劫难逃。
为今之计，只得祈求那赵富贵喝醉，她尚可行缓兵之计，若能骗到软筋散的解药，便可趁乱混在宾客中逃出赵府。
可若真是如此，她与父亲兄长便再不能呆在临安城中……
她思绪纷乱，却忽觉窗外疾风大作、电闪雷鸣。
骤然剧变的天气使安静的内院中忽然纷乱起来。
哭喊声、吵闹声听得人心下一沉。
“你还站这做甚？没听说吗？钱塘江的堤坝都垮了！洪水就要进内城了！”
“这鬼天气娶亲，真是不嫌晦气！”
“可房内的小夫人……”
“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小夫人？她早晚都是要死的，莫管闲事了！”
“哎！二位姐姐等等我啊！”
屋外的婢女全跑光了，展颜不禁恐慌起来。
门外，有人奔跑，有人打碎了东西，有人在哭，也有人在骂……
展颜动不了，呼救了几声，根本无人理她。
天灾面前，自救尚且困难，又有谁会顾及她的生死？
半个时辰过去，洪水如张牙舞爪的恶魔席卷了整个临安城。
街上的人纷纷逃窜，可水位越来越高，转眼便漫过了脚踝、小腿、腰胯……
展颜躺在床上，水已经没过了她半个身体。
院子外一片安静，热闹的院子，已空无一人。
雨势愈发强劲，而天，快亮了。
当天空出现了第一束光亮，临安已成一片汪洋。
有人在自家屋顶或者树上避难，而更多人未能爬上屋顶便溺水而亡，冰冷尸体漂浮在水中，如一片片破败的枯叶。
一夜之间，临安城从天堂变成了炼狱。
展颜浑身湿透，眼见着那水慢慢上涨，眼见着呼吸渐渐困难。
窒息感加速了她的心跳，她屏息，倒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
令人恐惧的不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漫长的几秒，仿佛度日如年。
缺氧令她生了幻觉，她似乎看到了一束光。
隔着水纹，恍惚间，她看到了泫泠的脸……
“泫……咳咳咳！”
水涌进口中，她呛了水，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知道她就快解脱了。
可下一秒，她被一股大力拉起，离开了水面。
吸入了久违的空气，她大声的呛咳起来。
随即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微微带着冷香的怀抱。
展颜怔然抬眸，却只见泫泠状似癫狂，抱着她的大手抓得她生疼，而他的眼瞳不知为何变作了冰蓝色。
“泫泠……”展颜潸然落泪，将头埋进了他怀中低泣着。
泫泠低头安慰着她，声音因害怕而变得微微颤抖起来，“幸好，你活着。”他说罢，抱着她腾空而起，飞出了赵府。
展颜有些恐高，偶然低头，却也被临安的惨状吓到了。她勾着泫泠的脖颈，脸色惨白的看着他，咬唇道：“泫泠，送我回家。”
泫泠道：“你爹和兄长家没有被洪水淹没，不用担心。”
“什么？”她不解。水火无情，况且展家地势低洼，绝无可能逃过此劫，除非……
泫泠知道她大致猜到了，坦然承认：“这洪水是我的妖术所致，所以能绕过展家。”
“你，你怎能滥杀无辜？”
泫泠冷笑，“无辜？这些人类背信弃义、卑劣伪善，害得你我至此境地，他们哪里无辜？”
展颜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瞳，只觉他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他变得有些邪侫冰冷，也变得更加霸道狂妄。
“泫泠，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可累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休息一下。”泫泠没回答她的疑惑，只是寻了个周遭无人的屋顶，让她先歇一歇。
暴雨虽停歇，可屋顶下却是一片狼藉。
泫泠从怀中拿出了些干粮递给了她，沉声道：“先吃些东西，一会儿我们先去我的洞府避一避，此地……不安全。”
展颜拿着那块干粮，虽然饥肠辘辘，可又怎么吃得下。“泫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眼睛为何变了颜色？我们为何要避祸？”
泫泠道：“我与那道士的交换条件，也许你已猜到了。我安置了你之后，便进入了炼妖瓶。我吞噬里面所有的妖物，成为了那道士口中的妖王。而我的性情也受到了那些妖物的影响，多了些阴邪之气。是以，那道士根本控制不了我，反而被我所杀。”
展颜默默听着，食不知味。
他轻描淡写，故意隐瞒了他在炼妖瓶中受的苦。他不说，她却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她。
“然后呢？你为何要水淹临安城？”
泫泠听罢，神情倏然变得阴鸷难测，眼中的冰蓝亦变得越发明显，“我杀了那道士后便去寻你，却发现你不在家中。我去找年小鱼问你下落，她却说你得了急症死了。我不信，便用妖术淹了整个临安，我曾在你身上施了法术，若你濒死，我定能感应到你所在。若你已死……”他顿了一下，声线突然变得冷硬：“我便让全城的百姓为你陪葬！”
展颜心痛又无奈：“泫泠！你这般妄为，可思虑过后果？”
“后果？”泫泠哈哈大笑，“我曾顾全大局，一忍再忍，可贪心卑鄙的人类却一再欺你。展颜，我做这一切的后果，自有我一人承担。但他们做坏事的后果，也是他们罪有应得，自食其果！如今年家上下均死于水患，你和你父亲兄长再也不必担心了。”
他笑得温柔，语气轻快。此时，却令展颜浑身冰冷。
她下意识的挪了挪身体，强行啃了口干粮，掩盖自己心中的惶恐不安。
泫泠的神智已经被凡间妖物所玷污，她该如何做，才能挽回他造下的杀孽？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泫泠不觉有异，握住她的手，“手也这般冷？”
“没，没事。”她强颜欢笑，反握住了他的手，“泫泠，我们走吧，去你的洞府。”
二人说走就走，起身之时却只觉身体早已动弹不得。
本来已经放晴的天空突然阴沉起来，一位神色肃然的妇人出现在天边的乌云之间。
展颜虽然可以见到鬼怪，却没见过神仙，而这妇人身上仙气充盈，并且让她生了些莫名的亲近之感。她疑惑着，却见身旁的泫泠全神戒备，将她护在了身后。
泫泠神色剧变，那妇人他熟悉得很，她是雨神毓秀。
毓秀俯视着屋顶上的二人，声音不怒自威：“泫泠，你真想把她害死吗？”
泫泠自己大限已至，对着毓秀一拜：“此事，皆我一人所为，与钟灵无关，我在天净池修行成妖，本便是要承受诛妖雷劫的，若不是钟灵神君代我受劫，也不会因重伤而延误了布雨。她的所有劫难，皆因我而起，恳请神君赐我诛妖雷劫，临安水患之过，泫泠愿以命相偿。只求莫要牵连钟灵！”
展颜神色恍惚的听着泫泠的话，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钟灵是谁？什么天净池？什么雷劫？
但她知道，他认了罪，他想以他的死换得她的生。
有些事，明知是错的，但她还是会做。
她想，她也许同他一样自私吧，不辨是非又不思悔改。
她想自私一次，最后一次。
她双眼赤红，疯了般的拉起了泫泠，眼泪簌簌而下：“泫泠，你的妖术不是很强吗？
我们逃吧！去哪里都行，我不怪你杀了那么多人，我只求你不要死，只求你不要丢下我好吗？”
泫泠大恸，抬手拭去她的泪，温声哄她：“灵儿不要哭，我的妖气日渐强大，降下诛妖雷劫是迟早的事。如今……只是提前了些。若能扛过此劫，我便能飞升成仙了。”
展颜哭着摇头，“你骗我，我不信。”
“我何时骗过你？”泫泠微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我此番定能飞升，到时候你历劫回到天庭，我便禀明天帝，娶你为妻可好？”
展颜绝望，混沌的头脑不知为何逐渐清明起来，封藏三世的记忆渐渐清晰，那是被她遗忘的，曾经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的记忆。
水妖泫泠，是她百年前在天净池偶然结识的小妖。那时的他还不能化形，偷偷控水成人形时被她撞见。她嘲笑他无能愚钝，却被他用水打湿了裙摆。
这糟糕的偶遇却使他们成了朋友，她知泫泠的存在不能见光，便偷偷将他封禁在天净池并教他修行之道。
谁知泫泠聪颖，道行进阶神速，致使提前降下了诛妖雷劫。她怜他道行尚浅，便舍身替他受了雷劫。
可谁知那雷劫力量颇大，她受了重伤无法再行施雨，随后她被天帝问罪，她没将泫泠之事说出，只言是自己过失所致，这才被罚下凡、历劫三世。
过去与现实连结在一起，展颜睁开眼睛，眼神中多了丝清冷淡漠，少了丝歇斯底里：
“泫泠，你杀了凡人，不可能成仙了。”
泫泠扶额，不知该如何再骗下去，可此时脑中灵光一闪，突然试探问道：“你的神识……觉醒了？”
展颜落寞低笑，“娶我？你既知会死，为何轻言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