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花闲愁奉诏入宫,临别之时,只有蒋沛和丘芸婼到场送行。丘芸婼大骂沈攸宁,蒋沛神色讪讪一言不发。
花闲愁没说什么,只低声吩咐丘芸婼几句,便上了进宫的马车。
沐朗在得知花闲愁进宫后十分高兴,当晚忙完了政事,便去找她。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疲惫,可晶亮的眸子里却装满了星子。他说,要她入宫为妃是他皇姐的意思。他本来觉得希望渺茫,没想到她真会应允。
花闲愁心中冷笑,皇帝下旨,谁敢不从?
抗旨是死罪,若是她还好,若换做沈攸宁抗旨不遵,必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到那时,她这个“红颜祸水”焉有活路可走?
沐盈月的手段够绝够狠,一箭双雕,无论她是否拒绝这婚事,她沐盈月都是最大的赢家。
虽然心中不快,她面上却未显分毫,沐朗问什么,她都一一作答。沐朗言半月后是吉日,可举行封妃大典,她爽快应了。
少年皇帝虽心中喜悦,却依然克己守礼,赏了她不少珠钗玉珍,便起身离去。
她将满桌金玉分作了五份,留了一份,又将其余四份分给了四名婢女。
婢女吓得跪了一地,无一人敢接。
她扫了她们一眼,问道,翠微,映红,秋水,冬雪,你们说说,本宫赏赐的酬劳可比长公主丰厚?
四人心下暗惊,垂头不敢应声。她们是公主府的不假,却从未将姓名报与这位贤妃娘娘。
见她们不说话,花闲愁又道:“差点儿忘了,还有个叫夏荷的,可惜她弟弟还在公主府当差,一看便是个养不熟的丫头,本宫已经将她打发回去了。留了你们四个……”她说罢顿了顿,莞尔一笑,“本宫瞧着甚好。”
她语调凉如游蛇,翠微听出了端倪,连忙磕头,“奴婢在公主府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奴婢愿奉娘娘为主。若违此誓,天地共弃。”
“你们呢?”花闲愁看看其他人,“愿意给本宫办事的,酬劳同六司尚宫。像这种圣上赏赐,你们今后可平分。所以,选择跟着我,还是选择一个随时会失势的公主,你们最好想清楚再决定。”
她说罢,端端坐在一边品起了香茗。
只见几人面面相觑,终是抵不过巨大利益的诱惑,选择了她。
花闲愁见状,将那最后一份珠宝放在手中,幽幽道:“既然跟着本宫,就不能吃里扒外。这些珠宝作为奖赏,连同背叛者的那一份,本宫会一并赏赐给那个一心向着本宫之人。不过,本宫倒是希望这份珠宝……永远也赏不出去。”
她的话字字珠心,众婢女心中一惊,连忙磕头应下。
她们明白,花闲愁的意思是要他们互相监视,谁能告发背叛者,谁便能获得更多的赏赐。
花闲愁见目的达到,便命他们退下,心中也暗自舒了口气。
她早知长公主必会派人监视甚至暗害她,便在进宫前就让丘芸婼将几个殿中的婢女查了一遍,她打发了一个有把柄在沐盈月手中的夏荷,剩下的全部以重利相诱。可这倒戈是真还是假,她不能确信。
之后的半月,她加倍小心,几乎足不出户。饭食饮水用银针试过才肯吃,夜晚枕着匕首入睡。那几个婢女一直没什么异常,确是已经被她收服。
她终于安心,却也觉悲凉。那些婢女命如浮萍,身不由己。
逐利是人之本性,忠义大节固然能颠覆本性,可这些婢女如何懂得什么忠义大节?
不过都是些苦命的女人罢了。
封妃大典那日,宫内甚是热闹。花闲愁是新皇的首位皇妃,虽不如封后大典那般隆重,意义也非比寻常。
当花闲愁头戴凤冠,身着大红嫁衣,与沐朗站在崇光殿上,她突然有种恍惚的错觉。这似乎是一场荒唐的梦,没有未来,没有终点的梦。
她将成为沐朗的女人,利用他击败沈攸宁和沐盈月,利用一切,匡扶卫国。
但这也许道阻且长,到底需要多久?五年,十年,还是……至死方休。
她不知道。
眼角的余光扫到殿下的沈攸宁。
今日的他一身朝服,玉面金冠,清隽修长,站在一众大臣之中格外显眼,仿佛会发光的宝物。
他看也不看殿上的人,嘴角始终挂着半丝讥诮。
花闲愁心中五味陈杂,终是垂眸。
沐盈月是姜国皇室唯一的公主,而就在三日前,沐朗竟然下旨将她远嫁到南渡和亲,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南渡并非强国,是故,这个和亲十分牵强。花闲愁知道,这是沈攸宁做的局,他揣测到了沐朗深藏的心思——他对长姐沐盈月的忌惮之心。
是沐盈月的嚣张跋扈害了她自己,而沐朗也终究撕破了那层姐弟情深的虚幻表象。
昨日,沐盈月不惜抗旨在沐朗寝殿前跪了一整夜,仍然于事无补。
王权之下无父子,更何况是姐弟呢?
今日沐盈月并没有来,花闲愁想她大概是认命了,既然姐弟反目,她今日断是不可能参加封妃大典。
一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宫宴过半,花闲愁坐在殿上,心不在焉的看着歌舞,暗暗思量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一边的沈攸宁气定神闲,不动声色。
沐朗也淡淡品着美酒,眉目微紧,眸中却看不出太多喜色。
歌舞将半,有內侍上殿禀报,说是沐盈月求见。那內侍神色慌张,脸色煞白,似是受到了惊吓。
沐朗的面上少有的肃然:“宣她进殿。”
“哈哈哈!陛下,你我十几年的姐弟情,如今便连声长姐都不肯叫了吗?”
说话的人正是沐盈月,只见她一身素白长裙,额上花钿鲜红如血,妙目中是满是讥诮冷厉之色。
“若朕真的不念旧情,长姐便不会站在这里。”沐朗稚气未脱的嗓音里夹杂着遗憾和沉痛,那老成持重之态与他的年纪相距甚远,花闲愁有些惊讶于他的变化,他还是个孩子,在她的面前,他总是活泼开朗的,可如今看来,他的城府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太容易被表象迷惑,忘记了他虽然是少年,却也是皇家儿女、一国之君。
“罢了罢了,今日是陛下的封妃大典,本宫和亲前来讨杯喜酒喝,总不为过吧?”
沐盈月浅浅一笑,款款向沐朗与花闲愁走来。沐朗神色紧绷,示意內侍端来了酒水。
花闲愁觉着情势不对,下意识的看了眼沈攸宁,他依旧自斟自饮,云淡风轻。
姐弟二人互相敬酒,相对无言却暗流涌动。
沐盈月侧目看着花闲愁,讥道:“贤妃的决定,令本宫很意外。”
花闲愁知道她意有所指,遂举杯将酒水饮下,回道:“长公主难道不喜这个‘意外’?”
这话一语双关,暗指南渡和亲之事,当是戳中了沐盈月的痛处,令她不禁神色剧变,随即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酒杯掼摔在地,一双明眸满是恨意,死死盯着花闲愁,道:“你莫得意,意外可不止如此而已!”
沐盈月话音刚落,却听大殿之外,杀声顿起,血腥的气息顿时弥漫,飘进大殿之中,令人几欲作呕。
“长姐,你果然已经生了谋逆之心,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沐朗脸色微白,语声沉痛,却依然沉着冷静。
殿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臣人人自危,纷纷向外张望。
“那是不是威远侯的兵!?”
不知是谁眼尖,先是瞧出了那叛军的来历。众人来不及反应,却见那叛军分站两边,威远侯一身银甲戎装,脚下生风,持剑而来。
他没有进殿面圣,而是堵在了大殿门口,先是给了沐盈月一个眼神,又挑衅一般的看向沐朗。
沐盈月得意一笑,看向沐朗,“阿朗,你我姐弟一场,今日你若肯让贤与本宫,本宫可饶你不死。”
沐朗薄唇微抿,袖中的手不觉颤抖。花闲愁知他此时心中郁结难舒,不由抓住了他的手,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沐朗将她的手反握住,对她道了声别怕。
“哈哈,好一对患难鸳鸯,只是可怜了一旁的沈相,折腾半天,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沐盈月已经无所顾忌,嘲弄着沐朗二人,还不忘奚落一下沈攸宁。
语罢,众臣表情微妙,怯怯私语。
沈攸宁顿了顿,终于抬眸,睨着沐盈月,笑道:“昨日天象异常,五星连珠,因封妃大典将近,钦天监封锁了消息未敢呈报圣上,不过如此看来,长公主殿下倒是会挑时机。”他墨色的双瞳中迸射出幽冷暗光,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声道:“长公主殿下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有帝王命格吧?”
姜国人信奉天象,而皇室更甚,是以自古以来谋朝篡位者便要选个“吉日”造.反,即便不是个吉日,也要杜撰出个五星相聚的因由来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此时,沐盈月樱唇微张,惊讶的看着沈攸宁,一瞬间神色复杂。
沈攸宁倏然勾唇,看了沐朗一眼,又朗声道,“吾皇英明,今用此法,清君侧,除叛党。”他说罢,又转身对沐盈月道:“长公主殿下三思,莫要再行这大逆不道之举。”
沐盈月先是一阵恍然,之后又瞬间清醒,她恨恨咬唇,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沈攸宁。
他是她此生最想得到的人,也是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