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漫洒下来,像一层薄薄的纱笼在眼前的青石小路上。
柔和的光,微拂的风,这些总能让他心中一片澄静。
就像此刻,虽然这风还裹挟着浓郁的鸡汤味道。
无机抬步跨过院门,在脚落地的一霎,又变回那个走过纷乱和泥泞,依然片尘不染的和尚。
厅堂正中那张大得出奇的美人榻此刻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桌椅。
桌子正中摆着一只大陶罐还有几副碗筷,那陶罐虽是没揭盖子,但也阻不住那香气从盖上的小孔洞里努力逃逸。
“郎君坐呀。”
见无机进来,琉璃半点也不意外,竟还笑吟吟地抬手拍了拍她旁边的椅子,可一瞧见那光光的头,她却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怎么又变回来了?快变回去,羞不羞,这郎君……你好意思当,我还不好意思叫呢。”
无机:“……”
没有外人在场,琉璃这会子依然左一口郎君,右一口郎君,像是孩童发觉新鲜有趣的玩具,正玩在兴头上。
可见他还是那副玉雕似的菩萨样子,忽然间,她也觉得甚是无趣。
媚眼儿一挑,唇间也勾起不怀好意的笑,手指将那盖子挑开,扯下只鸡腿放在他面前的碗中。
“我亲自挑的,是最肥的那只。”
琉璃说着便吮着沾了鸡汤的手指。
红艳艳的唇,纤白的细指……
无机有一瞬的出神,脑海中不停出现的那残印竟和眼前的琉璃重叠在了一起,不同的是只记忆力那指尖上是殷红的血。
琉璃并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见他傻呆呆的,便忍不住又将那装了鸡腿的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吃吧,吃吧,这鸡是我杀的,你没瞧见也没听见,而且也不是因为你想吃,我帮你杀的,所以呀,这是你们佛家说的三净肉,嘻嘻。”
无机心下一叹,没有回她这话,也没有动,坐在那儿试图将脑海中残影拼接起来。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瞧着便叫人来气。
“你这和尚好不识趣,都说了是三净肉,你们佛祖都许了,你怎么就能那么死心眼呢?”
“姐姐,和尚不沾荤腥,就别勉强他了。”
她正嘀嘀咕咕数落的时候,就听少年清亮的嗓音穿堂而来。
无机侧目循声望去,青石路上,一个淡紫色锦袍的少年抱着琴正朝这边走过来。
他淡淡地瞧了一眼,目光又掠过桌上的三副碗筷。
瞧来,这位魔族少年的到来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他的眸光又垂了垂。
琉璃瞥眼看向碧楼,淡淡一笑:“你倒是来得巧。”
碧楼笑道:“姐姐的鸡汤香飘万里,我又怎么能错过,不过……”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斜了无机一眼,才又望着琉璃,温声续道:“我带了桃花酿,这么肥美的鸡,该有美酒相配才是。”
话音刚落,淡紫色的袍袖一挥,一个酒坛子就稳稳地落在桌上。
琉璃没去看那坛酒,而是慵懒懒地倚在椅背上,支荑托腮:“和尚说,这里有魔修,你可曾注意过?”
碧楼蹙起眉头:“鸡零狗碎的散修倒是见过不少,魔修还真不曾见过。”
琉璃一笑:“连你都没发觉么?那修为应该不低啊。”
碧楼紧抿着唇,目光转向无机,冷冷问:“喂,你说是魔修,可有真凭实据?”
那口气仿佛只要无机拿不出证据来,他就会直接动手的意思。
琉璃没去管碧楼,乐得在旁看起了热闹。
无机依然神色淡然,他抬起手,掌心向上,淡金色的“卍”字符印慢慢从中腾升起来,金光散尽,三道黑色的煞气便被他控在掌中。
“呵,这玩意儿,能说明什么?”碧楼不屑地一撇嘴。
无机道:“魔修有两种,一种天生便是魔族,另一种就是凡人修魔道。”
他抬眸看了碧楼一眼,继续又道:“你生于魔族,自然修的便是魔道,就如妖,修的是妖法,带的是妖气,你们身上带的便是魔气,并不带煞气。而凡人修魔却不同,那是逆天而行,必带煞气。”
听他这般说,琉璃不由笑道:“我道你这和尚为何修为不成,原来不好好修行,反去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这番挖苦嘲弄的话,无机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我可不是魔族,和尚尽会胡说八道。”碧楼冷哼了一声,面露不悦。
无机微笑道:“虽是半魔之身,可已不再算是肉.体凡胎了。”
被他一下子点破身份,碧楼面色铁青,袍袖的手也紧捏成拳。
琉璃蹙眉,脸上也没了笑意,她站起身,伸手勾过那坛酒:“既是凡人,那隐在这里倒不奇怪了。”
“姐姐,你不觉得奇怪么?”
碧楼忽然将话题转给琉璃。
“有什么好奇怪的。”
琉璃笑着举起酒盏,一口便饮尽,凄然一笑,自嘲道:“妖狐琉璃被谛空法师斩断九尾,封印在清雩山下,当年玄海四洲皆知,早已不是什么秘闻。”
无机心中一震,脸上那淡然自若的神色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震惊和疑惑。
琉璃斜眸瞥了他一眼,眼波却异常平静。
她问他:“和尚,你知道这清雩山的煞气是如何而来?”
无机道:“物极必反……”
“哈哈哈哈……”
他话还没说完,琉璃却像是听了不得了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和尚啊和尚,你是要笑死我么?”
大笑之后,她抬起手,纤纤的细指轻轻拭去眼角笑出的泪。
碧楼双眉紧蹙,见她伸手似乎是要那酒盏,便快她一步,替她将那盏中斟满了桃花酿。
琉璃仍是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丢下酒盏,她扭头紧盯着无机的双眼,微笑道:“狐生九尾,不死不灭,这清雩山与我而言,就像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而我就是那万年都炼不成的丹药。然而天罡正气炼化不了我,却生出无边的煞气,清雩山四处寸草不生,人间炼狱。”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现在清雩山是这个样子?”
无机望着她,静静地并没有开口。
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答案,她会告诉他。
“不知过了多少年,清雩山的煞气被人炼化了,清雩山也变得温和了,万物也能在这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琉璃忽然对他意味深长一笑:“而我也从清雩山那个炼丹炉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