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军营，我给刘季准备了一身影密卫军服，就让他暂且扮个影密卫好了。
据影密卫的情报，田言已经继任侠魁——至于有没有得到六位长老的认可便也不得而知。那六个长老天天住在与世隔绝的六贤冢里，如果有心，以罗网的本事，封锁消息也不是做不到。
且韩信传回来消息说，共工堂堂主田仲仍旧追随田言，如今烈山堂与共工堂联合，田言又以侠魁身份下了命令，说是田猛、朱家、胜七、吴旷等人是农家的叛徒，为了侠魁之位不惜与帝国军合作，将农家推入纷争。各堂弟子若是弃暗投明，农家既往不咎，若是仍旧执迷不悟，当以农家门规处理。
说的实在是冠冕堂皇，我和刘季异口同声地“呸”了一句。
“如此一来，那些不明所以的农家普通弟子，可能真的要离你们而去了。”
刘季愤愤然：“罗网的用心真是狠毒。”
我略一点头，就道：“掩日不除，东郡难安。罗网不除，朝堂不宁。”
罗网的狠毒我们已经见识到了，现在就是怎么解决他们。这必然是一场持久战，罗网在朝中扎根已久，如今首领赵高又深得嬴政喜爱信任，贸贸然对罗网动手不妥。必先要在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再向嬴政弹劾罗网和赵高，才能一举将罗网拿下。
“我们必须在罗网之前找到章邯，罗网要杀他灭口，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那日在醉梦楼，花影说起章邯来过，这事我知道，是以并不是多讶异。不过秉着影密卫细致入微的工作原则，我还是多问了问那日的情形，而这一问，倒也被我问出些许来。
花影说那日虽是王离宴请章邯，然而两人这醉生梦死酒喝到一半，王离就先走了，说是有紧急的军务要处理，还吩咐了手下看护好章邯，就把章邯一个人留在醉梦楼。
这算什么尽地主之谊啊，我撇了撇嘴对王离的待客之道表示不满，花影又告诉我王离当晚还将她叫到了军营之中。
这也是常有的事，花影既然身为花魁，又是得王离青睐的，去他营中陪他喝酒也是常事。
不过当日花影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多半是女人精准的直觉让她察觉了异常。然而第二日回到醉梦楼，却又见一切如常，她虽是疑惑，但就此按下不表。
直到见了我，才将那日的疑惑说了出来。
是以我当下就要求查看那日章邯和王离喝酒的那间雅间。
一查之下果然发现了问题。
这间雅间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然而正是因为太正常了，我反倒从中看出了些许不寻常。
一旦发现了一处细节，其他的问题也就接二连三地迎面而来。在某些常人察觉不到的地方，我都发现了重新处理过的痕迹。
重新处理是为了遮掩，而遮掩，本身就意味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那会是什么？
王离将章邯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又将花影也调走，当时惊鲵正在农家，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王离故意将章邯独自留下，是为了给掩日制造暗杀的机会。
我摸着下巴又将整个雅间瞧了一遍，这里所有的善后手法都是罗网惯用，是以我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推断。
不过——看目前的情形，章邯应该还活着，是以罗网还颇有些投鼠忌器的意思，不敢明着大动干戈。他们一定在急着找到章邯将他灭口，以方便下面的计划。
找到章邯也就迫在眉睫，他必然和掩日交过手，甚至或许瞧到了掩日的真面目。掩日在东郡的行迹连一向擅长追查的影密卫都没有发现过，由此可见此人在东郡隐藏之深隐藏之久，让人不寒而栗。
虽说嬴政给影密卫下的命令是查清东郡之事，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既然我们已经被卷入这场局中，最好的破解办法就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根源。
*****
影密卫和农家弟子找了几天没有结果，正焦头烂额之时，倒是另一个人亲自找上门来了。
彼时我正在看东郡的军事公文，白屠这废物已经被我撤了职，章邯又不在，是以这些琐碎事务就辛苦辛苦我来办了。
王离这次来穿了轻装，我本就和他不是很熟，摘了头盔之后差点没认出来。若不是那双二哈一样的蓝眸，我几乎就要把他打出去了。
影密卫来东郡，接管东郡驻军，住的是驻军的军营。而王离身为帝国上将军，领百战穿甲兵作战，此次授命来东郡，便也在大泽山附近驻扎，而我们两军的营地却不是在同一处。
王离来得气势汹汹，未着人通报，径直就往我营帐里冲。脸板得一本正经，原来他就生得老气，如今这番更是老了不止五岁。瞧着他的这副样子，我就猜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于是我就站了起来，脸上摆出一个笑，装作毫不知情地无辜模样，问道：“听说近来王兄在东郡军务颇为繁忙，今日怎的有空来小妹这里说闲话？”
王离瞪了我一眼。
我好声好气地引他落座主位，吩咐了营帐中的人通通退出去，又笑着替他倒了杯茶。
茶是新茶，宁德天山一带的天山白，其叶“芽尖如剑，外形润绿披毫，青翠鲜明”。其汤色清澈黄绿，滋味鲜爽甘醇，水中香馥郁。
面对如此好茶，王离却丝毫不理会，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便问我道：“听说最近贤妹与农家往来颇为密切。”
我心说就知道你会为了这个来问我，我为什么和农家往来密切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嘛？要不是你和罗网那点破事，我至于拉下脸找农家么？
不过面子工程到底还是要紧的，虽说心里骂得狠，但脸上多少还是露出些客气，打趣道：“王兄的消息可真灵通呢。”
王离却对我避重就轻的态度十分不满，硬是把主题又拉了回来，语气十分严肃：“本将军在问你，是否与农家有所图谋？”
“图谋”的这个帽子扣得就大了，我心说我是承受不起的，这个词还是原封不动还给你和你的好盟友罗网吧。
见我沉默，王离更是觉得我有问题，握拳打在桌上，将茶盏都打翻了。
我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垂着眸子淡淡地盯着被他打翻的茶盏，却也没有收拾。片刻，我才抬眼，目光中透出些许凌厉，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柔和轻松：“王将军这是何意？”
王离很生气的样子：“何意？农家是帝国叛逆，你若要与其有所勾结，本将军定不会轻饶！”
“叛逆？”我反问了一句，“我何尝说过，农家是帝国叛逆？”
王离微微一顿，才又道：“农家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如此还不算是叛逆吗！”
我看着王离，眼神中露出几分疑惑，问道：“我依稀记得，皇帝陛下是让我们影密卫调查东郡农家之事。怎么，如今王将军却比我影密卫知道的还多？”
王离眯起蓝眸将我盯着，却没有说一个字。
我就继续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王将军凭什么断定，农家之事背后就没有隐情？又凭什么口口声声说农家就是叛逆呢？”
“你！”
见状，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想必王离将军也是忧心国事，急切之下少了几分判断。”
如此一说，帐中气氛才又缓和了一些，王离将被他打翻的茶碗摆正，清理了一下被茶水打湿的桌面，最末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看着他将一连串的动作做完，末了，才道：“我是为了查案，既然皇帝陛下赋予影密卫权利，影密卫自不会辜负陛下信任。白飒也势必会将东郡之事彻查到底，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也绝不放走一个奸邪。”
话毕，帐中安静良久。
末了，王离忽然哈哈笑了几声，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就听他继续道：“不错，不愧是皇帝陛下看重之人。如此一来为兄也就放心了。”
我心说你不是放心了，你是对我起杀心了吧。我说要查东郡的事，你多少也牵连其中，虽说这些事并不足以撼动你在帝国中兵家豪族的地位，但左右也是个阻碍。何况依现在你和罗网的密切关系，能下手杀一个章邯，就不怕再杀一个白飒。
我将王离送到门口，在夕阳余晖中向他一揖：“王兄今日来意我已知晓，王兄请尽管放心，我既然是帝国将士，就绝不会背叛帝国。”
王离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开了。
等我再回到营帐里，就见刘季翘着二郎腿坐在我心爱的小躺椅里，一副“啊好爽”的表情。
见此情形我想也没想，当下找了个趁手的家伙什朝他抡了过去。
刘季是个习武之人，见有武器袭来立刻从躺椅里翻出来就地一滚躲过一劫。
末了他站起身，抚着胸口委屈道：“你平时也这么心狠手辣吗？”
我瞥了眼手里的弓，淡淡然道：“哦，平时我打人一般直接用剑。”
言下之意便是这次算我给你面子，你才没有人头落地。
刘季抽了抽嘴角，决定不再和我讨论这个问题，于是一挠头就道：“这么说王离今天是来试探你的？”
“王离这个人，表面上看着是个豪爽军人，实则暗地里的鬼心思可比我们看见的要多。”我将那张弓挂了回去，“罗网与影密卫在东郡已势同水火，再加之王离……唉，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妙。”
刘季沉默地看了我一眼。
我眯了眯眼就道：“让他们再加快速度，务必在三日之内，将章邯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