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树木百草。
清晨，林间散发着草木淡淡的香，低矮些的草上还留着未蒸发完全的露水，一滴一滴沾湿了我的裤腿。
如此清新爽利的清晨，应该搭配的是麦香猪柳蛋汉堡，再不济也是皮蛋瘦肉粥，但绝不该是尸体。
“将军，这里的泥土最近好像被翻动过，而且上面还特意盖了原来的尘土，显然是有人要掩盖痕迹。”
章邯拈了点泥土凑到鼻子下嗅了嗅，复又站起来。
这些尸体没有头，根据腐烂程度推测约莫死了快一个月了，很难辨清身份。
我站得远远的，掩着鼻子大口用嘴吸气。
章邯问我：“你怎么看？”
我不大想被这些埋了好些天的尸体扰了食欲，但既然是章邯问话也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翻看了一下那四具尸体。
根据柯南道尔所著福尔摩斯中的探案经验来看，人的手在很多时候能够反映一个人的职业，是极为有力的身份证明。
我看了那几人的手。
前三个男子的手上有各种各样细小的刀伤，也有烫伤，而且指甲缝里还嵌有污垢。剩下的一个女子的手也十分粗糙，看得出来是一天到晚都泡在水里的。
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笃定道：“是三个厨子和一个厨娘。”
章邯问我：“何以见得？”
我招呼着他们过来看，心说飒爸爸小课堂这就开课了。等到影密卫们都凑过来，我才解释道：“这三个人手上的伤切口并不大，但边缘不毛糙，显然是利器所致，而伤口又集中在左手指尖，不难想象这是厨子切菜的时候因为左手需要摁着菜而不小心被菜刀切伤。
“你们再看，这几处都是烫伤，甚至蔓延到了手臂，这是因为油锅中的热油溅出来所致。这几人的指甲里又有些油垢和残留菜叶，由此便可推断是厨子。”
众人露出些恍然的神情。
我又指向那具女尸：“她的手因长期浸泡在皂叶等去油清洁的水中而略微发白开裂，由此可见是个厨娘。”
众人又一次恍然大悟，纷纷道：“不愧是副统领，竟能从手上看出这么多名堂。”
我站起身将他们都扫了一眼，道：“手能告诉我们很多东西，如果连这个都学不会的话，就别做影密卫了，回家洗洗睡吧。”
章邯安排他们将现场清理干净，尸体装袋带回将军府。
他站在山崖上，这里地处桑海至高，下望可望见整个桑海城，而此时他的目光正遥遥落在东边的海月小筑。
我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在担心今天的宴会？”
他蹙了蹙眉：“的确，我有不好的感觉。”
片刻，他转过头看向我，问道：“怎就这样巧，公子要请李大人的事情刚出，就有厨子和厨娘被杀？”
扶苏请李斯是在一个月前提的，而这几个人根据腐烂程度来看也死了一个月左右，在时间上如此巧合，的确让人觉得有些蹊跷。
以前看的狄仁杰电视剧里说过，这世上就没有所谓的巧合，一切巧合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件事情背后，又会是什么样的解释呢？
我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些推测，正要对章邯说的时候，却见他也开口。
我们两人几乎是同时就说出了口：“公子有危险！”
*****
申时三刻，马车不紧不慢，在海月小筑前停下。
车帘掀起，里头走出来一个人，墨兰的长袍，正是李斯。
海面波光潋滟，栈桥最末站着一个白衣的公子，正迎着海风远远眺望。
李斯到后，两人入座说了些闲话，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鱼翅烹熊掌便从后厨由人端到他们面前。
那个上菜的姑娘，正是阿婉。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原本晴朗得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此时竟密布了层层的乌云，像是酝酿着一场倾盆的大雨。
揭开锅盖的时候，香气四散而去，令人心驰神往，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海月小筑另一边却在此时发出一声爆|炸声响。
栈桥上几乎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我看了看那个方向，似乎是……厨房炸了。
炸厨房这种事情只有新手或者黑暗料理传人才做得出来，海月小筑何等地方，今日来的又是何等身份尊贵之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这分明就是——声东击西。
影密卫还没有蠢到这种程度，当然不会被冒出来的浓浓黑烟给遮了眼。
而此时扶苏与李斯那里也有了变故，就见三个厨子打扮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榭里，以极利落的手段杀了士兵，而那个上菜的所谓阿婉，手指尖的指甲突然成为了利器，生着风一向扶苏刺去。
“动手。”
影密卫瞬息而至。
那四人显然不是影密卫的对手，更何况影密卫人多势众，力量悬殊之下，那几人节节败退。
少顷，四人就都被影密卫摁倒在地动弹不得。
我看了章邯一眼，见他神色仍旧未放松下来，就知道他心中和我想的一样——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那四人的身手根本不值一提，如果是要刺杀，根本就不该派这么丢人现眼的家伙来开玩笑，所以这些人必然只是烟雾，用来迷惑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的。
不过不巧，他们的对手是我和章邯。
便见影密卫的包围圈中剑光一闪，竟是李斯从袖中掏出短剑，向扶苏刺去。
章邯反手就将手中佩剑掷了出去，剑刃破空，李斯来不及反应，便被利剑贯穿左肩，顺着剑的惯性，直直被钉在了柱子上。
他痛得发抖。
章邯和我从栈桥上走入海月小筑，水榭之中一片狼籍，我检查了一下那几个手下，章邯去对付那个李斯。
却听他突然道：“白，小心！”
他说话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自上空而来，那李斯手中不知捏着什么，一接触到空气竟变成了强烈的绿色烟雾，带着无比呛人的气味。
我眯起眼睛抬手掩住口鼻，好在海月小筑所处位置是在海上，四面又都是没有墙，通风良好，这才让那股绿色烟雾极快速地消散了。
而此时天花板破裂开来，我矮下身子躲开木屑，就见有六个人站在了面前。
这群人我先前见过，是赵高手下的六剑奴。
“公子恕罪，罗网六剑奴救驾来迟。”
我右边眼皮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那四个刺客，就见他们背朝上躺倒在地，再一细查，已经没了气息。
我又看了伤口，是剑伤且都是在喉咙口，极细极锋利，一剑致命。而且更厉害的是，这四人脖子上伤口的剑意是连续的，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在我和章邯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一剑杀了他们四个。
当然没注意到也有解释，因为那个假李斯放了烟雾。
所以……我脑中形成了一个推测，假李斯放烟雾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配合杀手，让我们无法注意到是谁杀了那四个人灭口，而他也可以趁此机会逃走。
这可真是一举两得。
那么那个杀他们四个的杀手呢？绝不会是假李斯本人，他已经受了重伤，没机会再在章邯和我眼皮底下杀人。
难道那个杀手在极快的时间里出现，杀人，然后又在极快的时间里逃走，不留下任何一点痕迹——这可能吗？
这个问题尚且没有答案，又一辆马车从山道尽头驶了过来，车上走下来的人仍旧是李斯，这让守卫的士兵们有点懵逼，但为了安全起见，几人的长戟直指李斯：“不许动！”
这会儿轮到李斯搞不清状况了，他从业十多年来约莫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实属他人生的一大奇观。
那几个士兵将李斯团团围住，我和章邯只能站在他们身后，章邯道：“不得无礼，退下。末将章邯，参见李大人。”
等影密卫收拾完水榭之中的狼狈场面，橙黄的晚霞又破开方才层层的积雨云，洋洋洒在海面上。
“有一件事李斯不明，那个刺客竟然敢假冒我前来赴宴，难道不怕被我撞见，行迹败露？”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这个问题，他们一定是认真考虑过的。
而其实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李斯守时十年如一日，这个名声早已在朝中传遍，要想利用李斯的身份接近扶苏，就必须在时间上做文章。
“他们的刺杀计划的确煞费苦心，但错就错在把一切都做的太过完美。早在一个月前公子决定宴请李大人的时候，海月小筑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就已经在影密卫的密切监视之下了。在这一个月里，海月小筑中有那么四个人，日常起居待人接物都循规蹈矩得让人无可挑剔。”
我接了章邯的话道：“不错，而这其中有一个厨娘，末将是见过她毛手毛脚的样子，总是挨这里总管的骂，然却突然变得乖巧懂事，什么都做得完美，让末将不由起了疑心。”
无心之失在所难免，滴水不漏岂会无心，所有事情都怕过犹不及，正是正常得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的错，才会让人觉得更加不正常。
扶苏站起身下令道：“父皇即将东巡，蜃楼亦将起航，在这种时候竟还发生此等刺杀，必须即刻彻查此案。”
我和章邯领命：“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