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开办事还是很讲究效率的。
自从收了我们一千五百金之后，郭开几乎天天在赵王耳边吹李牧的不好，说他什么要造反要拥兵自重，反正怎么大逆不道怎么吹。
而这位赵王自幼十分依赖郭开，又兼之郭开对他有拥立之功，还是他的老师，赵王对郭开就更加信任，几乎是郭开说什么他就毫不怀疑地信了。
是以这次郭开言过其实地说李牧有谋反之心，赵王查也不查就听着郭开的意思给李牧定了罪。
疑心已起，这对一个将领来说最为诛心——宣誓效忠的王也不再信任自己，那自己一腔热血的忠诚又有什么意义。
李牧被削去兵权革职查办，郁郁不得志，终日流连于城中酒肆。
是夜云出月白，我在城东的徐家酒肆中找到了李牧。
彼时他已经喝得醉醺醺，桌上七倒八歪放着好一些酒坛，店中也只剩下他一人。店主人见我来了直找李牧，就以为我们俩熟识，便与我道：“这位公子，小店这就要打烊了，您能否劝这位公子回去？”
我冲他点了点头，道：“钱付过了吗？”
他搓了搓手，道：“还没。”
我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递到他手里：“不必找了，再晚半个时辰关门。”
金叶子这东西一向是很有说服力的，店主人见了这金灿灿的叶子两眼都发直了，拼命点头道：“好好好，公子您请便。”
我坐到了李牧对面，道：“李将军。”
听到有人和他说话，李牧缓缓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盯了我好一会儿，也没能把我认出来，就问：“你是谁？”
“在下白飒，李将军可还记得我？”
“白飒？”李牧念叨几遍，忽然间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指我，“是你，秦国的……那个副将？你怎么在这儿！”
我伸手摁住了他：“李将军不必激动，我来赵国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今日就是来看看你的。”
“看我什么？来看我笑话吗？”李牧冷笑一声，“我被革职，就是你们秦人想看到的吧。”
我毫不避讳地承认道：“的确，李将军被革职，是我一手策划的。”
李牧双目圆瞪：“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因为只要有你在，我秦国的铁骑就无法踏足赵国的土地。”
“卑鄙。”
我点了点头，也承认了：“或许确实是卑鄙，但一旦入了朝堂，又有多少人会是干净的呢？我不过也就是为效忠的君王，尽自己的本分罢了。李将军，虽然我很敬佩你这个对手，但无奈立场不同。”
李牧瞥了我一眼：“你今天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我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今天来，是想让李将军尽快离开赵国，通敌叛国之罪既已成立，赵王一定会杀你。”
听了这话，李牧看向我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疑虑：“你们不就是想让我死？”
“耍心机和滥杀无辜是两码事。”我扫了一眼满桌的酒坛子，又看着他，“一代名将，没能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自己效忠的君王手中，是一件多么令人唏嘘的事情呢？”
李牧凛然：“如若不能为国而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问他：“这个国家，还值得你为之一战吗？”
李牧一愣。
“国之将倾，自毁梁柱，这样昏庸无能的王，就是你要效忠的对象？”我动着食指在桌上点了点，“李将军想清楚了，我是在救你。”
说着我就站了起来，道：“竟已这样晚了，我方才和店家只买了半个时辰，我该走了。”
就听身后李牧约莫是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问我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彼时我已经跨出了店门，瞧着天上的朗月没有回头。
“纵然自己身处之地并非那样光明，可依旧希望这世间热血不凉，光明不息。”
*****
郭开告诉我们城中遍寻不到李牧，本来是要杀了他的，如今却有些为难。
“没关系。”我冷冷看着郭开，“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死不死都已无关紧要。”
但这也不得不说赵王迁就是个废物，又加之身旁有郭开这种爱慕虚荣的小人，李牧大概是生不逢时。
突然想起彼时李牧在牢门外冲我爽朗地笑，和我说他能破秦军一次何惧再破一次，可如今他却没有机会再兑现彼时的豪情壮志。
说来在这其间，我也算得上是一个推手，没想到借刀杀人居然是这么轻易的一件事，我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我向郭开保证：“回去之后我一定向王上禀报郭大人的功绩，赵国国破那日，便是郭大人在秦国享无边富贵之时。”
郭开微笑以对。
“走吧。”盖聂牵了牵他的那匹白马，“该回去了。”
我和盖聂离开赵国的那天，王翦的军队已至边关，如今赵国已无良将，便无甚可惧。
嬴政对这件事很是满意，欲对我和盖聂行赏。
问及我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我急忙对嬴政做了一揖：“王上仁慈，末将也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是往后这种需得耗费脑子的事情，就别总让末将做了。”
嬴政先是微微的一顿，随即道：“早年你从韩国来的时候，韩非与寡人的信中写过，你聪慧机敏，寡人可多多倚仗你的头脑。寡人就想，你这样聪明，不好好用一用岂非暴殄天物？”
我瞪着嬴政愣神，心说腹黑君王不愧是腹黑，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实在是仗着自己是掌权者有恃无恐，就会欺负我这种老实胆小的打工仔。
嬴政见我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就又道：“罢了，这次的事确实做的利落，近来你就去休息吧，影密卫的班也不用轮值了。”
“如此！”我双眼一亮，“多谢王上！”
嬴政留着盖聂还有事，我也不多问，就离开了章台宫。
自章台宫出来，想着后宫里头那几棵桂花该开了，就溜溜达达地想去看看。
影密卫在宫里也算横着走，只要不是太过私密的地方都是去得了的。
我到的时候，正巧瞧见树下坐着一个少年，手中握着一卷书垂头正细细地看，身旁还放了几卷书。
那小少年穿着用料上好的白色袍子，墨发垂着只用布帛绑在脑后，在太阳光照耀下，泛出些棕黄的光泽。
听有人走过来，小少年抬起头，当我瞧见他长相的时候，我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太像了，这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嬴政嘛。
我向他行礼：“扶苏公子，末将白飒有礼。”
扶苏显然是听过我的名字，浅浅一笑，道：“原来是白副将，白副将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
“噢。”我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只是有些惦记这几棵桂花长得怎么样了，却不想扰了公子清净，是末将鲁莽了，还请公子恕罪。”
扶苏当然没治我的罪，只温温和和地笑了一笑，道：“无妨。”
我又行一礼：“那——末将便告退了。”
扶苏点了点头。
然还未等我转身走，就听到身后传来脆生生的：“扶苏哥哥！”
继而就瞧见一个矮墩墩的娃娃迈着两条小短腿使劲往扶苏身边跑，这个小娃娃我先前见过，是嬴政的小儿子胡亥。
就听说胡亥与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却十分黏扶苏，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扶苏见了幼弟，脸上的神色更是柔软了几分——这位长公子虽年纪不大，却偏生少年老成，平日里总像他爹一样冷着一样脸，说话也一板一眼，用奶里奶气的声音说着不符合年纪的话，实在是让人觉得违和。
然此时的扶苏倒确实像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活泼，神情也生动了起来。
实则这胡亥也可爱，雪团般白嫩嫩的长相，再加一双中原罕见的异色瞳，像一只高贵的波斯猫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揉他一把。
听说胡亥的母亲就是北方部落里出了名的美人，果然也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生得出胡亥这样的小可爱了。
瞧着这幅兄友弟恭的画面我觉得如果我再在这里站着我就不该叫白飒该叫白多余。
于是就走了。
当然人永远不能预见未来，我也想不到多年之后这对情深意重的兄弟会反目，而扶苏也会死在他疼爱的弟弟手中。
*****
王翦自带兵开赴秦赵边境，不出三月，已将赵国扫平。虽说攻破邯郸时遭遇了些许抵抗，但也都不值一提。
灭亡赵国的战报传回咸阳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休假，正被嬴政奴役着研墨。
我曾不止一次问过嬴政为什么非要找我研墨，嬴政沉默了几次，直到最近一次才和我说，因为他一开始觉得我磨得不够好想多锻炼锻炼我，后来觉得我磨得十分好了，其他人比不上，就不想换人了。
我被他的无耻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更加用力地磨了两下，妄图以磨坏他的砚台为理由，好让他再不敢叫我磨墨。
然这砚台还没磨坏，倒是听人进来报了消息。
“启禀王上，颍川郡发生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