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叫醒。
“快起床！”
我迷迷瞪瞪地从床上竖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先道：“二庄，和先生说我起了！”
说着轻车熟路重新躺下往被子里缩，准备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整个过程眼睛压根没睁开。
那声音中带了好奇：“哪里来的先生？”
随后我的眼皮被人撑开，我翻了好一会儿的白眼才悠悠醒转，眼前是粉嫩嫩的红莲小公主，也没有什么谢无霜——我记起来了，这是在新郑城郊的行宫，才不是什么鬼谷洞。
我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揉眼睛：“睡糊涂了。”
等等，我依稀记得昨天夜里我去了荷花池旁，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是怎么回到自己床上的？
该不是我梦游之时还有认路的能力吧？
果然梦里什么都有，不仅能将高考数学最后一题轻松解出来，居然还多了认路一项技能。
诶……好像哪里不对啊。
我昨天在荷花池旁……荷花池旁……好像还碰见了一个人。
那人问我他是谁，我记得我脱口而出说是……卫庄？
一般喝醉了的情况下都是下意识的反应，我没喊爹喊娘喊的却是卫庄，难不成其实潜意识中卫庄在我心中占了很大分量？
安？
都说人的潜意识在是最真实的表现，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对卫庄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或者说卫庄在我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想不明白，实在有点无法想象。
见我不说话，红莲就追问我：“二庄是谁？”
我觉得如果让卫庄知道我告诉了红莲他的小名，他一定会掐断我的喉咙，想着就打了个寒颤，于是对红莲道：“没有，你听错了。”
红莲却不依不饶：“本公主听得真真的，才没有听错。你说的该不会是卫庄吧？”
听到卫庄二字我当即给红莲来了个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红莲依旧将信将疑：“好吧。不过你快起来，我们就要回去了。”
哦对了，韩王本来是想再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不过南阳的情形并不如预想的那样好，新郑城中的粮价被哄抬甚高，已快有民不聊生之象。
张开地苦口婆心，把韩王给劝了回去。
刚到新郑城里，就有宫女与红莲说韩非回来了，红莲当即连宫都不回，拉着我就往韩非住处去。
正巧碰见了外出回来的卫庄。
他冷着一张脸，显然是心情不太好。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
卫庄沉着眸子默了片刻，才与我道：“韩非和翡翠虎立了赌约，以铁血盟作保。”
刚开始听着我还想赌就赌呗，反正韩非比皮皮虾还皮，赌输了也不怕什么，一顿操作猛如虎，说不定翡翠虎还要乐呵呵地替他数钱，不过听到后来“铁血盟”三个字，我就觉得这件事不太妙了。
铁血盟是中原大陆上一个神秘的组织，以庞大的财力和人力为各大赌约进行担保，每场赌约中都要抽取五成作为回报，实在是讲究得很。
而且这铁血盟十分讲信用与规矩，如果参赌者不遵守赌约，下场将会十分凄惨。昔日卫国公子康仗着甲兵众多违背赌约，不出三日便被枭首，挂于城墙示众，此前景伦君被王上贬为庶人，不久在穷困交加中死去。
可见铁血盟实力雄厚。
如此一来我就要多问一句：“赌了什么？又赌了多少？”
“十日之内，新郑粮价是否下跌。”卫庄蹙眉，“韩非若输，要给翡翠虎一千金，相反，翡翠虎给韩非一万金。”
一赔十？这样大的比例，看来翡翠虎是很笃定新郑的粮价不会下跌了。
也是，如今新郑城中以军|方征粮的名义收走了大批的粮食，许多粮行都已挂上售空的木牌。尚且还开张的粮行剩的粮食也已经不多，且都标上了高价。
我刚从行宫回来，对现在的情形不甚了解，就问卫庄：“现在呢？新郑的粮价怎么样呢？”
“比先前又涨了两成。”
两成？如若基数不大，涨了也就涨了，可现如今粮价本就昂贵，再往上涨两成，新郑的百姓还怎么过？
说着这些话我们走到韩非屋外，卫庄想也不想拉开移门，边道：“粮价——”
我和红莲同时倒吸了口凉气。
屋内场面暧昧旖旎，也不知两人在我们进来前是在做什么，总之韩非怀里搂着紫女，紫女的脸还有那么点红。
卫庄收了收话头，我捂住了红莲的双眼。
韩非有点尴尬。
不过卫庄果然是卫庄，如此情形下依旧面不改色，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又涨了两成。”
韩非一吃惊，当即就松了手：“什么？”
紫女立刻摔了。
我闭眼抖了抖肩，心中暗暗为韩非默哀了三秒。
卫庄又“砰”得把门关了起来：“你们继续。”
我心说这补刀补得妙啊，于是就拉着卫庄和红莲绕到屋子另一边的窗下，扒拉着窗沿想看看热闹。
红莲小声对我说：“本公主还从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
我将她拉低了些：“我也没做过。”
卫庄在我们身后冷哼一声：“你看起来很熟练。”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
回白家的时候就见白亦非躺在后院池塘上水榭中的躺椅上看书。
他换下了平日里常穿的血红甲衣，而着了一件白色的提花织锦袍子，长发也只是闲闲地在脑后用丝帛束了，并未带冠，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瘦。
一旁替他扇风打蚊子的婢女瞧见了我，弯弯腿行了一礼，便知趣地离开了。
我瞧见白玉桌上一碗丝毫未动的药，当下皱了眉，上前两步正欲开口，却被白亦非先抢了话头：“回来了？”
“舅舅，这药都凉了。”我责备地看着他，“难怪我走这些天回来也不见着你好，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来着？”
白亦非的视线这才从书上移开，淡淡然瞥了眼一旁的美人椅：“坐。”
我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下。心里却嘀嘀咕咕说，白亦非有时候还真像个小孩儿，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连喝个药都费劲。
我还在挣扎着劝他喝药：“舅舅，自上次紫兰轩一战后你的身体就没大好，这中药虽然慢，可胜在调理，你若是不喝……”
“白飒。”他打断我的话，“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给你种蛊么？”
我愣了一愣，我正巧对这件事甚为不解，也一直是凭着猜测在试探他的意图，现在他却突然说起此事，倒是让我十分好奇。
“不是很清楚。”我摸了摸下巴，“不过舅舅说的是，我不能背叛白家。”
白亦非笑了笑：“自然不是如此简单。白家血脉自古便受了诅|咒，力量强大的同时也十分危险。”
我抬眼，静静听他说下去，这件事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和我想得不一样。
“而这种蛊，经白家人历代的研究，得以完善，可以抑制白家血脉中过于强大的部分。”白亦非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初种之时确然难忍，不过现如今应该好了不少吧。”
经他这样一说的确，我才想起来蛊毒已经很久没有发作，渐渐趋于平缓了。
“再又说到白家的能力，这种血脉之能虽然强大，却会蚕食生命。”
这话意有所指，我睁大了眼睛看他。
“所以。”白亦非淡淡然，“我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我已经彻底惊得愣在了当场。
白亦非又笑：“这样吃惊做什么？”
“我……我原以为……”
白亦非歪着头看我，我却说不出话了。
我原以为他战无不胜，我原以为他还能活很久，我……
“缘何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白亦非拿过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你果然与你母亲一样。”
我硬是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一样什么？”
白亦非的目光悠悠地落向远处：“心软善良。”
我极快抹过眼角的泪水，反驳道：“我才没有。”
“所以，你要快点成长起来。”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到进来新郑发生的事，又神色一凛，道：“可是姬无夜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在消耗这个国家最后的气数。”
如今的韩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臣当道，莫不是白亦非要我接手白家，继续成为姬无夜的爪牙？
可我不想。
我虽然没有什么宏图志向，可我也晓得什么事做得，什么做不得，在我两世受到的教育中，从来没有只求自己利益而危害家国的概念。
如若是要为姬无夜做事，我做不到。
“舅舅，如今新郑的粮价已经上涨到平常百姓买不起的地步了，你当真觉得姬无夜为了铲除政敌而将苦难加诸在无辜人身上的做法是对的么？”我盯着白亦非，目光炯炯，“如若你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我做不到的。”
白亦非看着我，血色的眸子熠熠：“我需要你的成长，是成为一个强大到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的人。”
强大到做可以做任何事么？
很多年后当我想起在水榭中与白亦非的这段对话，不得不感叹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实在是巧合，时光流转岁月蹉跎，没有谁能了结，也没有谁能未卜先知，我不过是因了故人的一句话，而走了远远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