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亦非把白家事务交给我打理之后,便得了韩王应允,带我一同上朝。
朝堂便是修罗场,口舌便是利剑,有时言语的力量比兵器更强上数倍。
来了两次之后我就觉得当韩王也甚是不易,众位卿家一言不合就在朝上分了派别辩论,动辄又是先祖又是圣人,听得韩王脸上的表情凝重又烦躁。
今日白亦非上奏一事,是关于先前韩非放走焰灵姬的,看样子白亦非始终对此耿耿于怀,非要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捅韩非一刀。
约莫是想让韩非下不来台,不过想必韩非对此早有预料,当真下不来台的话就不是他韩非了。
韩王听了果然脸色一变:“韩非,方才血衣侯所言,是否属实?”
韩非此时的形容可称得上胸有成竹:“回父王,属实。”
韩王就怒了:“私放重犯,都城纵火,阻碍缉凶,哪个不是重罪?”
“父王息怒,我确实放走了焰灵姬。”韩非不慌不忙,“但她,却不是重犯。”
一语惊起众人议论,韩非在议论声中呈上一卷公文。
韩王脸色再变,自恼怒成了惊疑:“这……这是秦王的赦免文书?”
韩非向我们几人踱步过来,神色自若:“焰灵姬已是无罪之身,不知二位大人,还有什么疑问?”
姬无夜气得几乎要打人,若不是朝堂上不得大打出手,他很有可能已经把韩非的鼻梁骨揍断了。如今一腔怒火只得悉数压下,最末转成几个生硬的字:“韩非,你……”
然而这火还没发就被韩王呵斥:“够了。朝堂之上不是相互推诿的地方。”
姬无夜吃了个哑巴亏,韩非一笑。
“报——启禀王上,南阳、负黍二县发生旱灾。”
如今正值夏季,连日来太阳毒辣又不曾下雨,发生旱灾倒也是情有可原,可我怎么总觉得这其中并没有那么简单呢?
尤其是当我看到姬无夜那张略显得意的嘴脸之后,心下如此判断更为笃定。
妈的,肯定又是姬无夜搞的鬼。
生民多艰,百姓怎能是他用来巩固权利、清除政敌的工具?
韩王站了起来:“张相国,姬将军,随我于内殿议事。”
如此便下了朝。
而后据言,韩王召两人议事,谈的居然是立储之事。
白亦非似乎是天生的怕热,在屋内墙壁上结了一层的冰,此时正舒服地靠在榻上,一边享受一边考校我:“你觉得韩王会立谁为储君?”
“我觉得目前的情况下,韩王尚且不会立储。”
白亦非晃着手中的一杯酒,微微一点头:“说下去。”
我理了理思绪说道:“虽然太子亡故久矣,但太子毕竟是韩王最宠爱的一个儿子,如果没有这样的意外,国祚是会交到太子手中的。
“而如今,朝中除了四公子与九公子外,再无其他能力突出的公子,是以如果当真要立储,必然在这二位公子中选。不过我觉得韩王一定会先考察二位公子的能力之后,再做定夺。
“王上此番与张相国还有姬将军讨论立储一事,约莫不是真的想要放权,而是想看清公子与权臣之间的站队,以便在其中平衡。”
听了我的分析,白亦非悠悠喝了一口酒,评价道:“不错。”
近来他带我上朝又总叫我分析朝中局势,看来是有意要将我向朝堂方向培养。好在我生在几千年后,读得书多看得剧也多,多多少少知道些套路,再加上过去在鬼谷抄的那么多书,也对我如今的学习十分有帮助。
韩王果然也没有当下决断,只是说要再考虑考虑,当晚便召了韩宇和韩非入宫。
先是见了权臣,又召见两位公子,只怕其中试探的意味更大些。
如此看来这韩王虽然软弱无能,但也并非昏庸至极,至少还懂得权力制衡的道理。
可一国之君若只注重朝堂上的权利之争而不关注国家生计,如此国君对国家而言又有何意义?
据墨鸦传的消息,韩宇向韩王提了筹办寿诞大典,韩王也同意了。
只可是如今国难当前,南阳百姓生活艰难,韩宇还能提如此大耗国库之举,实在不知究竟是何用心。
白亦非提醒我:“往深一点的方面想想。”
深一点的?韩宇要筹办寿诞,又提了让姬无夜的禁军协助——他是想借机攫取姬无夜的军权,看起来如今姬无夜虽然和韩宇站在一条线上,却依旧各怀心思,相互冲突。
再往后,韩非接下南阳负黍二县灾情的调查,又举荐了张良担任内使。
“韩宇是一条狐狸,韩非也是一条狐狸,只看这两条狐狸相争,究竟谁更胜一筹。”
白亦非问我:“那么你觉得谁更胜一筹?”
“韩宇此人老奸巨猾城府极深,又想两边讨好拉拢人心,这样的人最为圆滑可怕,因为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捅你一刀。而韩非和他不一样,他灵活机敏,以不变应万变,且据我看来,他其实并不是想做一国之君,他想要改变一个时代。”我看了白亦非一眼,“这样看来两人无法相比。”
韩非之能实则不该仅仅被困于韩国,他提出的法是天下之法,韩国的格局束缚了他,如同束缚了九天之上翱翔的龙。
白亦非揉了揉额角:“看起来你更倾向于韩非?”
“如果韩宇当政,这个国家不会有任何改变。”
白亦非笑了一声:“这个国家不需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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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太阳照亮了王宫的五脊,垂脊上的仙兽也像被晒焉了一般无精打采。
这样热的天气总让人没心情做任何事,更别说是上了年纪的韩王。政事虽然重要,但享乐也同样重要,是以韩王在将调查南阳灾情的事交给韩非之后,就想着去城外山中的行宫避暑。
后宫一众女眷自然是要去的,姬无夜带着禁军也是要到的,再有那些重臣也还得向韩王报禀国事,必然也要住在行宫里。
这些事务有专人去安排,我本想着以我的身份应该不会轮得到这次避暑之行,反正侯府里有了白亦非也不会热。不料却有宫人特地来与我说红莲殿下亲点了要我做陪,当下就要我收拾收拾准备一同去行宫。
白亦非本是排在随行之列,不过他倒是推辞了,或许是觉得避暑的行宫还不如侯府地下来得凉快。
他冲我摆了摆手:“你去吧。”
我还是有些担忧他的身体,这些天来也不见大好,于是忧愁道:“舅舅自己当心身体,记得按时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