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稳稳当当行驶在平坦的主干道上，午间的车辆不多，一路畅通，很快就看到家附近熟悉的风景。
云淡安静地坐在车子里，不敢正面去看父母的表情，只偷偷的用余光去瞄。
夫妻俩皆是一身干脆利落的黑色西装，高跟领带，抹发油挽高发，腕佩名表，眼戴镜，是印象里从未有过的风范，就连独自驾车跟在后边的姐姐也不例外，三个人的着装打扮让云淡万分陌生。
回想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母亲和姐姐跟在父亲后面出现时的气场、架势，以及办公室里怔愣的沉默，好似他们是来友好会面的甲方爸爸，赵穆的父亲甚至没敢看她们一眼，不停地揽着错误，压着赵穆道歉。
姐姐说，既然是叫家长，那家里年长的都该来，家长与家长之间的对话也算是谈判的一种，既是谈判，那就该穿的正式些，这既能告诉对方我们对他们的尊重，也在告诉他们，我们云家的孩子没那么容易欺负。
简单的说，就是仗势压人！
想起母亲在办公室时陌生的语气，云淡不禁想，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家人。
记忆里的爸爸虽然会对姐姐和弟弟有严肃的时候，却从来不摆领导架子；妈妈在记忆里的印象更是固死的贤妻良母的温柔，不做第二印象；姐姐亦不例外，仅有一次的意外还是从沐秋水口中了解的片面。
整个家里，她最了解的人或许只有年少不懂事的弟弟。
“淡淡在想什么呢？”
耳畔的声音显得小心，云淡从游神中神来，身边的人已经摘掉鼻梁上给人带来压迫的眼镜，黑色西装也已从身上褪去，白色衬衫为她眼里的温柔凭添一份魅力。
“没、没什么……”
云淡下意识就否认了心里的想法。
“这样啊，是妈妈想多了。”浅绽的笑容盖不去掺杂的失落，“身上还疼吗？”
看着母亲脸上的藏在担心后的失落，云淡只觉心头猛然一跳，愧疚无边蔓延。
“不……有、还有点……”
说完就把头低了下去，没敢去看母亲的表情。
“鸿明，改道去医院。”
一声焦急吓得云淡赶忙抬头，“不用了爸爸，不用去医院。”
“淡淡，就听你妈妈一次，去医院做个检查，我们也好放心，好吗？”
李湘琴还没开口，开车的云鸿明先开了口，依旧是央求的口吻。
看看后视镜里倒映的父亲的无奈，又看看身边母亲的担忧，云淡抿抿嘴，重重点头。
两夫妻面色一喜，车子哄地一声突然启动，趁着左拐的绿灯还在闪烁，径直从直行道弯了过去，登时让停在后边等直行绿灯的云容傻了眼。
……
“医生，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她的左臂也没有再受伤的迹象。”医生耐着性子又一遍重复检查报告的结果。
李湘琴仍不放心，张口又想再细问一遍，却被云淡拉住了手。
“没事了妈妈，已经不怎么疼了。”
李湘琴张张嘴，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对医生道：“实在麻烦医生您了，谢谢。”
说完，就带着云淡离开诊室，坐在大厅的候椅上等待。
云鸿明去拿药了，是化瘀的药水，左眼上那明显的滑稽色和校服上大大的鞋印，容不得云淡瞒天过海。
坐下后，李湘琴还放不下心，又一遍以小心翼翼的口吻询问着云淡身体上哪里不适。
云淡坐在边上的候椅，候椅是不锈钢制，应是空了很久，又遭空调不间断的吹，椅面有些凉，令云淡坐的很不舒服。
耳朵在听，思绪在转，口中却是沉默。
久不得女儿回应的李湘琴，失落地默叹了声。
饶是知晓云淡的性子，也早已习惯她对自己的隐瞒，却仍是忍不住心底的失落。
想着，一声无奈先出了口。
云淡耳尖，听到了叹气，偷偷瞟去眼，看到的却是眼角粉底盖不去的眼纹，有两道，不是很深，不仔细瞧，很容易会被忽略。
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来，好像喉咙有什么哽着，把话都堵在喉咙下边。
云淡试着喊妈妈，却怎的都出不了声，像在默读一样，嘴巴在动，喉咙也有动迹，却感觉不到颤动。
大厅里人很多，排队挂号的、取药的，候椅上等候的家属、病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护士、家属，孩子的哭嚎，大人的安慰，高跟皮鞋的踏步，四周的嘈杂纷乱了心绪，一股烦躁感直涌大脑，校裤被攥的一团糟。
李湘琴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倏然转头，焦虑再次爬上眉眼，“怎么了淡淡？是不是又疼了？快告诉妈妈那里疼！”
情急之下，李湘琴甚至忘了云淡喜欢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不住询问。
耳边的焦急令云淡赶忙冷静下来，转头就要否认，后排的候椅上突然传来孩子哭闹。
“妈妈我难受……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念念乖，爸爸已经去挂号了，我们马上就能看医生，看了医生就不难受了。”
“让妈妈抱抱，抱抱就会舒服点……”
孩子像条蠕动的大虫子，不断在母亲怀里扭动，脸蛋红红，眼神有点迷离，看起来像是发烧的样子。
母亲抱着孩子，手掌在孩子背上轻拍，一面哄着孩子，一面不时抬头看向挂号处。今天的医院很多人，几个挂号窗口都排了条长队，一时半会怕是没得完。
【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人就要离开人世……】
【爸爸妈妈从来没怪你瞒着我们，只是遗憾不能替你分担那份苦闷……】
【也好过关心的人因为无知而自责】
【……】
四周好像突然变得安静，几个声音反复在脑海回荡。
云淡咬着牙，眼中眸光微荡，晃动着挣扎。
“淡淡……淡淡？”
李湘琴唤了几声没能得到云淡回应，便朝着云淡所看也看了过去。
后排的母亲也注意到前排看来的注视，以为自己的孩子打搅到了人家，便歉意地对其笑了笑，小声道了句抱歉。
李湘琴笑着摇摇头，看着在母亲怀里，抓着母亲的衣服小声呜咽的孩子，不掩羡慕。
三个孩子，一个打小文静，不需要她操心，什么事都能独立做好；一个打小猴皮，三天不打上房扔瓦；剩下一个要么总是被忘记，要么就一个人憋着不哭不闹，更甭提撒娇，李湘琴几乎没有感受过被孩子依赖的感觉。
此时看到孩子在自己母亲怀里蜷缩的样子，自是打心里感到羡慕。
正羡慕着，袖子上突然传来拉扯的感觉，李湘琴下意识低头一看，纤细的手像个讨吃的孩子，攥着袖子一角怯怯拉扯。
李湘琴忍不住心中一喜，脸上却还是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小声问：“怎么了淡淡？”
顿了顿，又仔细斟酌一番道：“可以……告诉妈妈吗？”
云淡低着头，看不到李湘琴脸上的希冀，但她能感觉到话里激动的期望，不断翕张的双唇像在诉说着什么。
好一会儿，云淡还是没能发出声，对袖子的拉扯也停下了动作，李湘琴不掩失望。
就当李湘琴打算放弃时，云淡一头扎进她怀里，磕得她胸骨一阵小疼。
可李湘琴管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开心都来不及，谁还管它疼不疼！
“对不起……对不起……又让您担心……对不起……”
四周的嘈杂盖不去怀里低语的歉意，听得李湘琴欣喜之余又是心疼。
李湘琴一边搂着云淡，轻轻拍打她的背以轻松打趣的口吻轻声安抚，一边听着怀里倒豆子似的告知昨晚看到的疑惑，李湘琴不禁背后一凉，拍打的手更是不自觉的颤了下，她没敢去想昨晚的情形，生怕它突然变成现实。
“我怕……真的好害怕……好害怕离开你们……我怕……妈妈……”
李湘琴赶忙压下心里的后怕，轻轻拍打安慰，“淡淡不怕，不怕……有妈妈在，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淡淡，不会离开淡淡，淡淡不怕……”
四周瞥过来的注视有很多，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的李湘琴却不在意，兀自抱紧怀里的人，温声细语的安慰，更是没注意到就在自己左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人。
沐秋水将紧攥的双手藏到身后，生怕不远处的人会注意到自己呼之欲出的嫉妒心。
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她看到严丽发来的信息，是在自己刚出学校不久时收到的，说何淼淼在自己离开没多久就跑来找她，告诉她说，云淡和赵穆打起来了，现在两个人都在教导主任办公室等家长过来。
她急急忙忙赶到学校，人却已经走了好些时候。
又匆忙赶到云淡家，人没回来，就又打了云容电话，云容告诉她，云淡被送去医院检查了。
她等不住，就催着司机赶到医院。
到了医院，她轻易就看到了云淡，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到云淡一头扎进自己母亲的怀里，当即就感觉胸口一闷，一股气不上不下。
随后，就是现在看到的画面，胸腔里的妒火仿佛烧出一股浓烟，闷在心里头无法发泄。
【她已经在崩溃边缘，希望你能三思后行。】
温思琪的话又在耳边回响，沐秋水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她怕自己看的久了，真的会忍不住冲动。
离开门诊大厅，沐秋水拨出一个号码。
“帮我查一个人的住址和他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