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夜时,位于地平线的远方隐隐约约的现出了继国家那形制古朴、苍翠萦绕的阔大宅府。此时正值樱花盛开之时,鲜艳娇嫩的浅粉花蕊朵朵繁茂,缀在新萌发的绿叶枝条上,可谓是一番怡人悦目之景。
“兄长,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行告辞了。”缘一朝严胜点了点头。他等待着严胜的回应,却没想,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过了半晌,凝视着今夜明月的严胜才堪堪侧过脸。对上那双与他有八成相似的深红色眼眸,严胜下意识地皱起眉,声音却异常平静的回道:“既然回来了,今日就在此留宿吧。夜幕已深,如今的夜晚并不安全。”
回来……是了,他已经有十年没回过家了。而今,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所以,对于从前的过往,竟已经淡忘到了不是十分留念的程度了吗……?缘一怔怔的想道。
见缘一沉默不语,严胜以为他是拒绝了。心下情绪一阵复杂,他抑制住喉咙的酸涩,又道:“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就不多留了。悠回来的事,恐怕已经被父亲大人知道了,该如何处置,我还真没有定夺下来……”
自动脑补故事的继国严胜没有想到,伊咏并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带着个太阳神、形式张扬的从空中跳到他家来的。
等他等的无聊的他们甚至还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双六——后世称为飞行棋游戏。研究一番后,伊咏便惬意舒适的靠在庭檐的柱子上,全神贯注的投着骰子,和太阳神比拼谁在游戏地图上走的更远。
此时,在继国兄弟正风尘仆仆的赶路的这段时间,她还十分有闲心的给池子里的金鱼喂食。不一会儿,手中还拿着个水草,引导着鱼儿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游走,玩的不亦乐乎。
当然,由于太阳神设置了人类勿扰的屏障,继国家上下无一人察觉到少家主的院子里多了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处置?”缘一发觉严胜话语中的异常,眉头微拢,他有些迟疑的问道:“兄长大人……处置伊咏,是什么意思?”
虽说伊咏已经有了【真名】,缘一却还是下意识地唤了她一开始告诉他的名字。
【“我失忆了,想不起自己原来的姓名。”】那一瞬,少女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细碎光芒,太阳映照下的暖橘色的光辉四散开来,水墨般的荡开一笔,在其中翻涌着似深海滔天的潮浪。
一贯平直的声线放的缓了些,她认真的对他说道:【“但我新编了一个,你们可以叫我富冈伊咏。”】
她说的是那番真切,一定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姓名的。一如他得知自己的名字是母亲所起时的那番感触。
是的,他的名字,缘一。
十余年过去,缘一仍可以清晰明了的回想起当初,记忆深处的温暖片段一直镌刻在他的心里,埋藏的极深,却从未忘怀。
或许是他从前得到的太少,因此拼命想要抓住仅存的美好吧。
那时,经年累月被父亲严加管教和叮嘱,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而产生的压力和所积累的疲惫一扫而空,小小的他睁大眼睛,清楚的感觉到了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
因为他的母亲弯下腰,亲切地抚摸着他的耳垂,触碰着她为他祈祷来的日轮花札耳饰,对彼时神情淡漠、气息淡到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他说道——为他取名为“缘一“,是想让他在以后的人生路上,珍重人与人之间的每一份羁绊。.七
自此以后,他便一直对自己的名字感到由衷的认可和欢喜。这也是母亲珍重她与她来之不易的孩子之间的羁绊的一种证明,继国缘一如此想到。
母亲深爱着他,而他也想回馈母亲的这份爱。于是不管落魄与否,无论艰难与茫然,他仍是矢志不渝的、坚定地践行了自己名字的含义。
伊咏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自己取下新的姓名呢?
想着想着,缘一的思绪不禁神游天外,直到严胜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前者沉吟片刻,倒是明明白白的和他说了事情始末,想来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八邑悠的真身是妖怪八岐一氏。八岐一氏最擅长使用幻术,想必就是在我订婚之日将父亲蒙骗过去,以至于偷梁换柱仍无所察觉……若不是有阴阳师勘破她所伪装的身份,我在不久之后便会与她成婚。”
长长的睫羽遮盖住眼中翻涌的情绪,继国严胜接着道:“那时我正巧没有归家,等回来时,便得知了一切真相……也就是八邑悠被继国家的武士和阴阳师们一同重伤,负伤逃跑之事。”
“而我此次在外,也是应父之命,彻底祓除她。”说到最后,严胜的话语极轻极淡。指骨间相互摩挲,按捺住烦躁的情绪,青年声音低沉的问道:“缘一,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如何做?”
缘一怔怔的看着他,像是在仔细的描摹兄长的样貌。他并未向严胜所预料之中的那般凝神苦思,反倒是朝他露出了一个并不明显的轻笑,像是江岸在春水潮涌下破封的冰层,说不出来的温暖。
缘一笑道:“我想,只要遵从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便是最好的答案。”
他的话本来不多,只是遇见严胜后,倒是将这十年来、兄弟二人缺失的交流一并补齐了。
“兄长大人之所以犹疑,是因为这与继国家武士杀伐果断的行事准则相悖吗?”青年眨了眨眼,“可是在缘一看来,兄长大人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的回答就是兄长大人内心的声音。”
声音沉稳温和,像是能给人带来无尽温暖的太阳。分明还是夜晚,太阳余晖却已似映照在了他的眼中,形成金红交织的光晕。当他看着严胜时,会让后者在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在凝视着太阳的人。
而这种人,渺小如蝼蚁,却又不自量力。一如只能借着太阳的光辉在夜晚暗淡的闪烁着光芒的月亮——自身发不了光,依存着太阳,才能侥幸被人瞩目。
【缘一,你的想法真是天真幼稚……令我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和憎恨。】严胜垂下眼眸,夜风吹过他的长发,青年想道:【但是我,却永远都成为不了你这样的人……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在一出生时便决定了。你是注定要远去的,而我只能注视着你的背影。】
【朝夕相处的未婚妻是欺骗和愚弄自己的人,还拂了继国家的脸面。明知如此,我却下不了手……还为此烦恼不堪,可是面对我的问题,你却能毫不迟疑的给予回答……】
【我……发自内心的讨厌你,缘一。】
【所以,别再对我露出笑容了……那只会让我感觉到自身的脆弱不堪和卑劣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