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杏澄湖中被救出来，我大病了一场，连发三日高烧。
病榻上，我备受煎熬，可心里却得意得不行。
这一局，我赢了。
我不信他会被活活淹死，他却信我会舍命相救。
这三天以来，他寸步不离地精心照料着我，累到极点就撑在我榻边睡一会，甚至破天荒地免了早朝，改成谏书形式。
直到第四日，我的高烧才退了去，勉强能吃下一些东西。
“再吃一点。”他坐在我床边，轻轻吹着勺子上的清粥，送到我嘴边。
我依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深情地看着他：“夫君，你知道我有多怕水吗……”
他放下了粥碗，倾身过来将我轻轻抱在怀中：“我知道，怎么这么傻要跳下去？”
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重重地沉下一口气，眼眶不禁热了起来：“我更怕失去你呀。”
闻言，他将我抱得更紧，我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强似一声，澎湃而有力。
半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看到你在水下一动不动，我都要吓死了……”
我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下来：“那个时候已经不想挣扎了，你若死了，活着更让我害怕。”
“清扬……”
他慢慢松开我的身体，看着我的眼睛，我这才发现他的眼圈已经泛红。
他此时的双眸里是我从没见过的神情，坦诚而炙热，仿佛从前每一个半开半掩的窗口，此时都豁然大开。
他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每次问我从前的事，我都不愿意多说，甚至怕你想起来，因为，从前的我们，隔着种种立场，彼此相爱，也彼此伤害过。”
他缓缓抬手拂开我额角的碎发，语气越发轻柔：“而这一次，也许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让一切重新开始。可我却每日忐忑不安，担心你是否已经想起来了，或者你真的想起来了，我该当如何？”
我微微发愣：“从前的我们，竟是如此水火不容……”
他摇头：“并非水火，只是心中都装着彼此，却又防备地不肯剖给对方看，都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
“难道除了伤害，真的没有第二选择吗？”我凄凄然地出神了半晌，突然看向他，莫名其妙问了一句：“夫君，那你可曾后悔过？”
他看了我一眼，凝滞片刻，忽然黯然神伤，思忖道：“说不上后悔，有些事情当真别无选择。”
我嘴角缓缓翘起，微微一笑，换句话说，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周蕴这样重权薄情的人，却奢望别人舍命爱他。
他抬手摸向我的脸颊：“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我们苦尽甘来，终得圆满，今后既无生离，也无死别，哪怕奈何桥畔，我们也要携手走过。”
我身子一倾，伏在他的胸口，动容地点头，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腰，仿佛永生永世也不愿撒手。
你看，感情之中何谈公平，在他一次次猜疑，精心谋划的试探之中，我只是他的对手；而他如今放下了戒备，敞开了心扉，我便成了他生死相陪的爱侣。
而我，从始至终都是被动的承受者，不配有心。
这几日里，在我精心搭配的食补下，体力很快就恢复了，趁着周蕴忙于政事的空当，我便也没日没夜地埋头苦干，遛弯，画图，遛弯，画图……
终于在这天夜里，我大功告成了。
我看着铺了满床的图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从这里到承天门，一路大大小小的宫阙楼阁，画得分明。
每一条路径都密密麻麻标准着巡逻的间隔和换岗的时间。
接下来我需要做的就是，规划出一条完美路线。
这条路上，我会极少与巡逻的士兵碰面，甚至计算好时间差，根本不会碰面。
就在我出神看着图纸的时候，小厅内突然传来了动静。
“谁？”我立刻扯过被子铺开，将满床的图纸盖住。
周蕴今夜是留宿在皇后那里，难道又半夜杀了过来？
但听清对方的脚步声，我又立刻放松了下来。
“大半夜的，你怎么还不睡？”我隔着珠帘，看着玉葵道。
她身上披着一件小袄，将一小盘桂花糕放在我床柜上，眼睛有些惺忪睡意：“我起夜时看着姑娘这边灯一直亮着，就找了点吃的，只有桂花糕了，姑娘凑合吃点。”
我扫了眼桂花糕，又看向她，清楚地叫了声：“玉葵？”
她正困顿地打着哈欠，却被我中途叫停，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嗯？怎么了姑娘？”
我正色道：“你想不想出宫去？”
她看出我的认真，脸上的困意顿时消散，严肃地看着我：“姑娘……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无比郑重地看着她：“你就说想不想？”
她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当初小姐归天后，大家都各自出宫去了，只有我选择留下，我在宫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而今宫里有姑娘你，说句不安本分的话，我心里是把姑娘当姐妹的，怎么舍得走呢？”
我心中动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酝酿了片刻，靠近她耳边轻轻说道：“若是我要走了呢？”
她慌乱地看向我：“姑娘？！什么意思？”
她努力镇定，又试图转向她能理解的方向，道：“姑娘是说要出宫玩几日？”
我将食指在唇前竖起，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压低了嗓音道：“我也是拿你当我的妹妹，才会这样冒险问你一句，你若愿意，我们姐妹二人便远走高飞，你若想留下，我也会替你寻个好出路。”
她似乎从没有经历过这样重大的抉择，年轻质朴的面孔已经凝固住，娇嫩的嘴唇微微张着。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细声安慰道：“不着急给我回复，怎样选，我都尊重你的决定，而且会尽全力善待你，先回去睡觉吧。”
“姑娘！”她一把扯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你带我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微微一笑：“做决定不能意气用事，等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不用考虑了姑娘，你是我的亲人啊，我们自然要在一处。我只是想不通，皇上对姑娘这般好，姑娘在宫中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要走？”
我凄凉一笑，却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而此时，玉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周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抑制而激动地说道：“姑娘，你没有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