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娘子大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暴毙。”
“什么病?”穆悠追问道。
邵娘子摇摇头,一脸茫然。
“心悸、气短,脸无血色,平日里从没下地干过活儿,偶尔赶回集买点东西都要沿途歇上几回,一看就是个短命的相。”穆悠平静地说。
邵娘子满脸诧异:“明府说谁?”
“你的夫君邱大郎啊!”穆悠摇着扇子:“怎么?你嫁过来前,张婆子没告诉你这些吗?”
邵娘子又摇摇头。
穆悠却是无比气愤:“你说这媒婆真是缺德,明知道邱大郎命不久矣,还帮着说媒冲喜,为了得几个钱不顾别人女子的幸福,太可恶了。还有你父母,怎么也不多打听打听就应了这门亲事?”
邵娘子听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家在长扬县,家境贫寒,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从小阿耶阿娘都觉得我是赔钱货,把我嫁了能得到一笔彩礼给哥哥娶亲,又怎会不答应。像这种冲喜的,给的彩礼钱应该更高些吧。”
穆悠心中泛起一丝同情,可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问:“邱大郎是在新婚当夜死的,你还记得具体的情况吗?”
邵娘子无神的眼睛有些泛红:“是小郎来我家替他阿兄接的亲,路上走了好几天,等到大婚当日,我只听得大郎一直在喘,等入了洞房,他上前来准备给我掀盖头,突然一下倒在了我身上,我推开他一看,他就已经死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夫君。”
穆悠:“然后了?”
“我当时吓坏了,翁婆听到我的叫声也跑进房来,检查了一下,大郎确实已经死了。他们怪我克死了大郎,把我打了一顿,关进了牛棚。”
“关了多久?”
“五天。”
“听说你五天不吃不喝还能活着?”
邵娘子嘴边露出一丝欣慰:“小郎心善,每天都会偷偷给我送水送吃的。”
“哦,那邱叔怎么死的?”
“大郎死后三天,阿翁去给他上了灯,顺便想砍些柴回来,可不小心扰了马蜂窝,被蛰了几十口,第二天就不行了。”
穆悠忍不住接着讲道:“邱婶觉得是你克死了他们父子,所以去求了道士做法,想砍几根桃树枝驱邪,结果本就悲痛欲绝,泪眼婆娑的没看清路,再加上岁数也大了,行动不便,一刀下去,被树枝一弹,跌下了田坎,扭了脖子,也瘫了?”
邵娘子诧异地看着穆悠,点点头:“是。”
“那邱二郎又怎会溺死在深潭里?”
“小郎……”邵娘子愣了片刻,缓缓答道:“是我的错,小郎是我害死的。”
穆悠听得此话,也是一惊。
“阿家出了事,小郎才敢把我放出来。家中接连办了一次喜事,两次丧事,欠了好些债,阿家让我把牛和田地都卖了抵了债。我只有做些针线女红补贴家用。小郎不忍我太辛苦,就偷偷去集上找了些帮人跑腿的活儿,挣几个铜钱。那天,正月二十八,眼见天黑了也没回,我求人帮着找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了才发现……”邵娘子说不下去了,满脸悲哀,可最终却忍着没有落泪。
炉子上的药罐里沸腾了,药汤顶得盖子扑腾作响,药汁也溢了出来。
邵娘子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抹布隔着罐子,将药汤倒在碗里,刚好一小碗。
“明府,你的药好了。”邵娘子将药搁在灶台上,见粥也好了,熄了灶里的火。
穆悠叹了口气,接着问:“邱婶在床上瘫了多久?”
“一年零两个月。”
“何时去世的?”
“前年三月十二。”
穆悠用扇子扇着药汤:“听说邱婶是你害死的?”
“是。”邵娘子用勺子搅着野菜粥,平静地答道。
穆悠一愣:“怎么害死的?”
邵娘子想了想:“不记得了。”
“为什么要害她?”
邵娘子嘴角又勾起一丝冷笑来:“阿家活着是个累赘,她虽疯了,可见了外人会大喊大叫,碍事。”
“碍着什么事了?”
“偷汉子啊!”
“啊?你……”穆悠大惊,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
“明府既然来找我,定然也已经听别人说过了,我可是这片最放荡的寡妇,跟我好过的人多着呢。明府刚才提到的那个丁书就是其中之一。我家没米了,昨日他过来,我便勾引了他,换了这些米。”
穆悠咽了口唾沫,诧异地看着她:“你经常陪人睡觉换取生活所需?”
“嗯。”邵娘子扭动着腰肢朝穆悠靠去:“我这里就是青楼。如果明府不嫌弃,就让奴家好好伺候你吧。”
穆悠端起灶上的药递上去:“喝了。”
邵娘子一愣:“给我的?”
“嗯,我好歹也是夷陵县令,做事当然不能落下把柄,如果一晌贪欢,不小心搞大了你的肚子,你再以此来要挟我,那岂不是就被动了。这是避子汤,专门为你准备的。”
“不愧是当官的,想的就是周到。”邵娘子轻蔑地笑道,接过碗一饮而尽。
“好了,快些吧,我县衙还有一堆事哩。”穆悠说着,将扇子放在灶台上,伸手已松了腰带,他见邵娘子还愣着,上前一步,就朝她胸前抓去。
邵娘子赶紧后退一步,双手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他:“明府先去屋里床上等我,这里乱糟糟的,怎么方便?”
“哦,好,快点来啊!”穆悠脸上淫笑着,兴奋地朝屋里去了。
邵娘子终于落下泪来,脸上却带着笑,无比轻松的笑,回想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也许下辈子会过得更好一点。
她缓缓地解开腰带,踩上小凳,将它牢牢地系在棚子的横梁上,套了个圈,将头伸了进去,然后闭了眼,用力将凳子一蹬,期盼着迈入一个新的天地。
然而,奇怪了,凳子居然没倒。
她又加了点力蹬去,依然没倒。
难道连上个吊还有什么讲究?她疑惑了,低头看去,更是惊得瞠目结舌:一个人正蹲在地上,一只手牢牢地稳着凳子!
“明……明府!”邵娘子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
穆悠起身,一把扯掉梁上的腰带,帮她系回腰间:“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为何要寻死呢?”
邵娘子走下小凳,低头道:“听人家说明府是个清官,奴家命贱,不想污了明府清誉。恳请明府成全,让我自行了断,也好留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