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归谁?”
“归我——”我转头看阎恪,“吧?”
阎恪唇线微微绷着,“嗯。”
我便又得寸进尺,“那个……我还要一个人。”
“就是我之前那个侍官,孟铜钱,他本来就是鬼族之人,我想把他也带回去。”
掌司看着我,有些诧异,“这是成亲之时就写进天族族谱的,既非亲属,按规章是不能——”
“给她吧,”阎恪,“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
我瞧着他这副样子,像是恨不得将自己打包好给我一并带走。
但为宽他的心,我只好道,“先这些吧,到时候缺了什么东西,我再回来拿就是了。”
自此,算是跟阎恪半了书面上的手续。于社会关系上而言,他真正成了我的前夫。
我提出来明日就要搬回阴冥去。他似是有些犹豫,片刻之后却仍答应了。大抵是想到了的。
“也好。近来天宫事务颇多,我怕会少了许多陪你的时间。”
我道,“不妨事,你若是得闲要见我了,传个命令,我便赶回来。”
“不,你不用回来。”阎恪想起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推说完,又补充道,“你身子越来越重,须格外小心,若是有空闲了,我便去看你和孩子。”
我默了一下,问他,“天宫,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阎恪对上我的视线,他的眼里有光,似是诧异,我开始关心他的事情。那光很快就暗淡了下去,他避开我的目光,摇了摇头道,“无非是那些明争暗斗。”
我便不再过问,打包好东西,回去那天阎恪送我到家,安置好一切才离去。
“你好好保重身体。”
我站在阴冥新装修的门口送他,看他立于云端,忽然想起以前阿爹出远门的时候。似乎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你也是。”我启唇,笑着挥了挥手,“再见。”
话音未落,阎恪却背过身去。他仰了仰头,望向西山日落,而后腾云而去。
回了阴冥之后,我便与孟铜钱着手商议重建阴冥之事。
现如今,我的全部身家,除去身上这个孩子,唯孟铜钱与孟阿谀而已。
重建阴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个架子,其实阎恪已经建好了。缺的是往生的魂魄和阴冥的主事。
魂魄的收集非一日之功。
凡人如今不信鬼神,改走极乐山,去往极乐世界。我便改了设计,专收飘无定所的冤魂怨鬼,这样一来,也算阴冥的一大特色。
我身子不便,只能差遣孟铜钱游走于人间与极乐山之间。
我收集的三十三缕真魂,以此集结,作为开始。
至于主事人,我近来渐渐有些了悟。
阎琛虽忌惮阎恪,却不至于因为他放过我的地步。胡双喜当日对他下了死咒,他如今虽是不死不灭的天帝,倘若六界联合反水,对他仍尚有一线威胁。他做事狠厉不留情,绝不可能斩草不除根。
如今鬼族覆灭,只余下我一个而已,为何他对我再无过问?
我在细数窗间过马的日子里,悟了原因:我已经无法承袭鬼族大统,成为下一任冥主。
要么,我不是鬼族之人。我既然承袭了鬼族的灵力和地咒,那必须是鬼族嫡系。
那么,只有死人才没有话语权。
意思是,也许我早就死了。
如今残存在这世上的□□,也许,只不过是谁的执念罢了。
由此可见,阿爹、包括肚子里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一抹幻影而已。
从前我不愿意相信他们死了,大概,这世上也有人不愿相信我死了罢。
我略略算计了一下时间。跳下往生幻境那会儿,我也许就已经死了。
我以为发现这个事情,我大约会极难受。而今,原来岁月不过是一口开着小火的小煎锅,细细煎熬,那疼痛早在日月辗转间麻木和耐受。
阴冥一旦没了主事,建起来,也不过是个虚晃的空架子。
我走过相涂河,同孟铜钱说起此事,大约有点子托孤的味道。
孟铜钱的脸色不甚好看。但是并不吃惊。想来,他比我早知道。
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真是万分不厚道。对亲近之人如此轻慢,临了又大肆索求,我想我所欠下的债,又要多一桩了。
相涂河边,那个熬汤的孟婆还坐在桥头熬汤。
说来稀奇,鬼族覆灭,孟婆却还活着。我后来查过典籍,鬼族族谱上竟然并无任何关于她的记载。孟婆虽姓孟,却不归属阴冥管制。
听说阴冥没落后。她不愿意招安极乐山,就在这里住下了,依旧是每日熬汤。没有记忆,也有没有记忆的好处。
过不久,司鸾来探望我,带来的,却是一桩骇人惊闻的事儿。
冥府正堂,设了暗门,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宁婉风,她被装在盒子里,衣衫洁净齐整,像睡着了一样。
我陡然想起往生幻境里,胡文明的妻子。
她被放在这里多久了?我每日进出,竟毫不知情。
我想起归来那日,里里外外阎恪皆是打理了一遍。
燕洪见我神情不对劲,急道,“你别误会,天君可都是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救你……”
我觉得恶寒,“救我?怎么救?”
“你跳了往生境,真身又被咒灵耗损,只有借用她的躯体,汲取她的灵气,才能有一线生机……”
我心头讽刺,“所以,我占用宁婉风的躯体,带着她的记忆,作为她活下去吗?”
燕洪听出我话里带刺,矢口道,“为什么不能,你知道他为了——”
司鸾堵住了他的嘴,扶住我的肩膀,咬字之间,似也有几分艰难,“阿宜,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先活下来,才能想其他办法——”
我自然知道活着何等重要。
前几日我在阴冥巡视,微风吹起,日头晒在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温暖。几个小鬼追着跑着,稚子童声唱着俚语小调。活生生的生气,令人欢喜,又是让人何等舒服。
可是,阎恪他怎么能做得出来呢?让我彻底成为宁婉风,他明明知道我有多——
我明白阎恪这些日子躲着不来见我的缘由了。
原来他也知道心亏,所以才派了司鸾来做说客。
他捏出阿爹的幻影,创造这个孩子,翻修阴冥,不过是想累积我生存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