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老大虽然将此事答应了下来,但无论是他还是三圣母都知道,当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件事立刻告知到沉香耳中。
因为杨戬麾下诸人,无法踏进峨眉山一步。
任何一个很久以前便认得斗战胜佛的人,都知道这猴子经常说一些气话。
但当他的气话说出,却也很少反悔。
若是梅山老大当真敢踏入峨眉山,一定会被他第一时间察觉,乱棒打回。因为这世上能令他毫无察觉地进入峨眉山当中的本就人数寥寥,其中许多人不会为了这种事而故意得罪他,不怕得罪他的人,也多半不屑于为了这种小事屈尊前来。
在这些人当中,却恰好有一个很有可能会踏入这山中,又很难被他察觉的人存在。
杨戬!
他每日幻化了模样,守在沉香身边的目的,不止是为了教导沉香,也是在等待杨戬出手。
但是几年过去,峨眉山的平静却始终无人打破。
难道那二郎小圣当真老实收手了,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孙悟空的目光看向沉香。
那少年正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巨石悬于峭壁旁。
他的容貌与几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但神态已显得成熟了一些,身姿也更加挺拔。
但当他回过头看向那自称作唠叨的男人时,眼神又跳脱了起来。
说到底他这些年一味在峨眉山中修炼,几乎再未与第三个人交流过,心性仍旧是个少年。
沉香道:“唠叨,我这么练,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斗战胜佛啊?”
那男人顿时横眉竖目道:“赶上斗战胜佛?我……他乃是天生石猴,你拿什么跟他比?!”
沉香道:“那赶上杨戬呢?”
那男人面上虽然不屑,口中却还是说了实话:“他肉身成圣,你又拿什么跟他比?”
沉香一口气已经泄了下来,道:“啊?那我岂不是一辈子也无法救出我娘了?”
那男人从地上站起,道:“莫慌!我前些日子遇见了老君,据说他有一炉丹药将要出炉。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那当中恰好有让人提升道行的丹药。我去拜托齐天大圣,给你偷上一炉回来!”
他不懂炼丹,自然不知道除了他这天生石猴之外,让其他人随意吃下药效不明的仙丹,绝对无法落得一个很好的下场。
可是沉香又哪里会质疑他这亦师亦友的师傅。他只是半是希冀,半是忧虑地看着唠叨道:“可是,天庭若是追查到大圣头上……”
那男人的面上却连一点不安的神色也没有,道:“追查又如何,天庭奈何得了齐天大圣?”
他的眼中已显得豪气万丈。
沉香道:“若我吃下仙丹之后,也能不怕天庭的追杀了吗?”
那男人道:“当然!”
沉香道:“那我便能打败二郎神,救出我娘?”
那男人忽然顿了一顿,道:“当然不行。我劝你不要想着正面对上他。”
沉香垂下了头,黯然道:“若他那样厉害,为何还要不敢违背天条,将我娘压在华山之下?”
这个问题似乎已在这少年的心中压抑了几年。
或许他早已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再问。
因此这不是他所问的第一遍,也绝不会是最后一遍。
那男人的脸上,已流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他昂着头道:“二郎小圣?几百年前或许还有些骨气。现下他不过只是天庭的一条走狗。”
这或许已是天庭许多神仙的共识。
灵霄宝殿因兜率宫异变而震颤激荡时,玉皇大帝长袖一甩,道:“司法天神,去兜率宫看看出了什么情况。”
那司法天神踏出一步,弯下腰道:“小神遵旨。”
他虽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法天神,却总在玉帝王母之命下办着这等任何一个天将便能干好的小事。
但他却从未流露出丝毫不快之色,仍旧是那样毕恭毕敬。
他的腰似乎已无法挺直。
因此他虽然已大权在握,却从来也不可能拥有人望。
王母看着他缓缓退出灵霄宝殿,因满意而微微颔首。
司法天神大步走进了兜率宫。
白发白须的老道见他进来,已经忽地扑将上来,喊道:“老道的仙丹,谁偷了老道的仙丹——”
他捉着那司法天神的衣领晃动,怒道:“老道一炉的仙丹哪,都被人偷走了——!”
那司法天神被这来回一扯,脚步都有些不稳,几乎便要跌倒在地。
两位炼丹童子惶惶赶上来,想要令这道祖松手。
却见那司法天神勉强站稳了脚步,沉声道:“竟然有贼子敢对兜率宫下手?除了仙丹之外,可还遗失了什么东西?”
一位童子道:“似乎不曾……”
另一位童子道:“不、好像还少了些东西……那墙上挂着的斧子,是不是也不见了!还有什么?快想想!”
杨戬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十分轻浅的微笑。
他笑的那样狡黠而愉快,连眼神也微微发亮。
被人背后辱骂也好,被千夫所指也罢,一切似乎在这一瞬间已跟他毫无关系。
在这一刻,他已沉溺于这计谋得逞的愉快中。
纵使在这世间,几乎无人可以与他分享这种快乐。
那微笑转瞬即逝。
桃林。
这院中的桃树栽的很多,很密。春风吹过,桃瓣纷飞。
阿飞坐在桃树下喝酒。
他醒来之后,便已身在华山。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这是他睁开眼后,所听到的第一个问题。
那时他笑了笑,道:“大哥,我当然记得你。”
李寻欢好似松了口气。
他虽然仍然记得李寻欢,也记得三年前与他分别,却想不起这三年他是为了什么要退隐江湖。
好在他实在不是会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的人。
想不起来那便不想。
这是他最终的结论。
当下他手中捧着酒碗,双目仍然明亮而锐利,像是一把方出鞘的宝剑。
这柄剑蒙尘了三年,终于再次焕发出他本该有的锋芒。
“飞少爷,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铁传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阿飞的眼睛看向铁传甲,道:“我听说华山脚下,有一位高手出没。我打算去那里看看。”
铁传甲怔道:“…华山女妖?”
阿飞道:“不错。”
铁传甲道:“…希望你见到她时,不要太过惊讶。”
阿飞道:“为什么?难道李寻欢已经与他交过手了?”
铁传甲道:“当然没有。”
阿飞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很强?”
铁传甲叹道:“……我若解释,你一定不信。你若在这里住上几年,大概便会明白。”
阿飞一怔,道:“你们这几年一直住在这里?”
铁传甲道:“差不多吧。”
阿飞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个笑容,道:“我曾听大哥说过,他是为了一个男人才来的华山。他这些年,可还好么?”
铁传甲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这句话,只得含糊道:“…少爷他或许觉得很好。”
阿飞道:“那个男人呢?”
铁传甲又叹了口气,道:“杨公子今日来过,已将少爷请去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