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很小，并且阴冷而潮湿。
李寻欢从大厅被人挪到这柴房来时叹了口气。
将他挪来的人冷笑道：“小李飞刀想必是嫌弃这里太过简陋。但你过去作出那等龌龊行径时，便该想到有这一日。”
李寻欢叹道：“我只希望，这里有一把干净的椅子。”
柴房里当然不会有椅子，也不干净。
李寻欢开始咳嗽了起来。但是柴房里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因此这咳嗽声，好像也没有人会听见。
但当他的咳嗽渐渐停下来之后，李寻欢的眼睛在这空无一物的柴房中转了一圈，轻轻说道：“杨戬。”
某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便也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冷的声音，道：“嗯？”
李寻欢笑了起来。
他原本觉得这房间太暗，现在却觉得很亮。
他原本想喝酒，现在却一点也不想了。
他笑道：“让你来这种地方看戏，总觉得委屈了你。”
杨戬道：“比这里更糟的地方，我也不是没有呆过。倒是你，好像比在大厅里时还要自在许多。”
他说话的时候慢慢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李寻欢很快便看见一个黑衣的身影很悠闲地靠在柴垛上，那副姿态漂亮得很，看上去就好像他的身下所坐着的，并不是什么湿冷的柴堆。
李寻欢含笑道：“这里虽然是柴房，在我眼中却好过雕栏玉栋。”
杨戬点了点头，道：“不管是哪里，都比那大厅里好。那些凡人实在是太吵。”
李寻欢笑道：“人生在世，总少不了逢场作戏，对牛弹琴。可惜只有被吵到头痛时，才知道孤独与安静的可贵。”
杨戬道：“看来我应该让你一个人安静呆着。”
李寻欢道：“你能闻弦而知雅意，我以美酒相赠还来不及，怎么会嫌你吵。况且，凡人也是很容易后悔的。所以过一段时间，我恐怕就要后悔觉得这里好，转而怀念起来那坐在大厅里，至少照得见阳光。”
杨戬道：“若是那些人也在里面呢。”
李寻欢道：“那我便只能赶紧跑回这柴房里了。”
杨戬轻笑了起来，道：“你想的倒是很好。”
他笑起来时，整个人便更向着柴垛倚靠过去。他的腰身纤细，平常总是被掩在那层黑纱之下，现在却一览无余，那周身森寒之气也稍稍柔和了起来，好像是一把宝剑，沾了杏花美酒。李寻欢的目光停留在杨戬的脸上，那双很好看的眼睛里，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温和的笑意。他笑着问道：“那么，这出戏已看到了这里，杨戬你可还满意？”
杨戬坐直了一些，说道：“唔。这些假仁假义的事，谈不上常见，也不算少见。我见过许多次，所以并不会觉得太稀奇。”
李寻欢道：“你又不知道我的事，怎么知道是假仁假义。说不定我本便是个恶人。”
杨戬淡淡道：“我看人一向很准。”
李寻欢苦笑道：“我还以为，你听说过我的事。”
杨戬道：“这又有什么好听说的。若我真想知道，去阎王殿里翻你的履历来看便是了。”
他说的很平淡，也很坦然，李寻欢却哑口无言。他想伸手摸一摸鼻子，可他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所以他只有苦笑。
他最后说道：“神仙在这些事上，好像总是很方便。”
杨戬道：“也并不是所有神仙都能如此。凡间的大事原本便在我的管辖内，所以我才有这样的资格。”
李寻欢依然只有苦笑。他轻声问道：“那么，你可曾听说过梅花盗。”
杨戬道：“没有。这十几年来，人间无大事。”
李寻欢顿了顿，忽然笑道：“你说的不错，这些的确只是些琐事。可叹的是，人总是在为了一些琐事而发愁。”他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这种地方，我倒是很羡慕神仙。”
杨戬道：“可惜在这些事上，神仙与凡人，恐怕也没有什么差别。”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止住了，说道：“有人来了。”
他说着，又朝柴垛靠了过去，全身突然间好像褪色了一样，渐渐透明了起来。
来的人是龙小云。而那之后，不仅是龙小云，还有田七、龙啸云和林诗音。很快，他又被人带去了别的地方。
从上午到下午，杨戬始终找不到机会出来。
他也没打算要出来。因为这地方不仅变得很吵，而且变得很虚伪，虚伪到几乎令他想起了他的同僚，以及他自己。
好在李寻欢算是个有趣的人。
最后铁笛先生也走了进来，要向梅花盗报他的杀妻之仇。
铁笛先生的铁笛虽然还没有出手，杨戬手中的折扇却动了一动。
三首蛟出声道：“主人，那个凡人好像要死了。”
杨戬道：“他不会死。”
三首蛟道：“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杨戬道：“因为我不会看着他去死。”
三首蛟道：“我以为你真的不打算要出手。”
杨戬淡淡道：“他是个好人，而我是司法天神。若他死在我眼前，岂不是天道不公。”
他停了一停，继续说道：“何况像他这种人，虽然希望他死的人很多，也会有很多人想要他活着。”
他说话的时候，林诗音正好朝着铁笛先生拍出了一掌，将那已经重伤的铁笛先生打的晕死过去。
三首蛟沉默了半晌，谄媚道：“您真是未卜先知。”他说着，又道：“我实在看不懂这些凡人。”
杨戬的脸上没有表情，说道：“你是欲的化身，当然搞不懂凡人的爱恨。”
那柄折扇突然幽幽叹息了一声，彻底沉默了下去。
等到龙啸云与林诗音都走了出去，这间屋子内终于再度只剩下李寻欢一人。
他坐在烛火前，烛火映照着那张苍白而俊秀的面容，看上去格外憔悴不堪。
杨戬的身形慢慢自半空浮现。他说道：“你的那位朋友虽然没有亲自对你下杀手，却好像比杀了你更要你难受。”
李寻欢叹气道：“我的命也值不了几个钱。为我曾经喜欢过的人与恩人赔上性命，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杨戬的折扇一晃一晃地打在掌心，说道：“你的性格可以当个圣人。只是可惜瞎了眼。”
李寻欢说道：“我…并不是个圣人。我只是希望诗音过得好一些，毕竟是我害得她…如此。”
他顿了顿，又凝注着杨戬，轻笑道：“而且我觉得我的眼光好的很。”
他的脸上虽然没有别的什么神情，却显得很明亮。
而杨戬摇了摇头，只当他是无药可救了。
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扫别人兴头的人，所以他没有去反驳这句话。
然后他伸出了握着折扇的那只手，说道：“我今晚有些事要去做。这把折扇，先寄放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