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摸了一下鼻梁。
她通常不会做这个动作——从她被维姬琳娜·艾留涅娃的母亲发现这个小动作，把双手绑在背后整整两天之后，除非真的心烦意乱到极点，林娜只要还能注意自己的动作，就不会做出这个小动作了。
而此刻，哨兵暮紫色的眼睛垂了下来，顺着鼻尖的一点异样看见了自己停在上面的手指。
“……”
林娜抿了下嘴唇。
“那个小姑娘认出你是谁了。”
西茜娅的声音很平淡，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顺口一提。
“没什么，七公主在尼古莉亚宫里始终不是个被人在意的角色。除了胡安娜，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太平淡的公主会说的话。”
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的哨兵回应的声音也挺平静，反正坐在后座的夏梵特·费尔德巴赫没有什么古怪的反应。
或者老人家根本不想卷进年轻人的感情问题里，只想知道今天这两个宅着不出门的家伙怎么就一起出现在了学院区。
“我今天想来看看我老师，西茜娅想来自己的大学看看。正好顺道，就提前接你回去了。”哨兵的操作下，浮空车顺畅地在空中划出流畅优雅的曲线，“西茜娅是想来怀念一下她的大学时光。”
也算是奇妙了，布哈宁老师的情人正好是达维多娃院士，而在那个曾经优雅端庄的女人狼狈不堪地跪在林娜对面之前，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她们两个之间……还有这一段联系。
暮紫色的眼睛盯着投影在空气中的各种指示物，像是它的主人真的是一心一意专注在开车上，只是偶尔搭两句话，防止精神集中过头后的犯困。
——像极了真的是这样。
西茜娅转头看向窗外。
浮空车的高度够不上飞机或者其他高速飞行器，看不见阳光落在云上的风景。但这个位置更奇妙，一边能俯瞰下面的城市庄园，一边却仿佛真的能伸手碰触薄雾。
这是西茜娅记忆里或许还有，但已经没有真实感的经历。
她印象中更真实的是青霜号冰冷坚硬的设计和某个人给她些微舒适的布置，或者白塔如同骸骨一般苍冷空洞的墙壁。
坐着浮空车，像是每一个普通人一样为了工作学业从星球一处赶往另一处的事情……
向导唇角挑起一个难以分辨含义的微妙弧度。
但是下一刻西茜娅古怪的笑容就消失了。
清澈美丽的眼珠猛然向着眼尾转了过去。
——刚刚那是……歌声？
不那么清晰，只是听起来就是平静又温柔的。
有点儿像是夏梵特在那颗无名行星上为了一只知更鸟演奏的安魂调，但是更平静一些，也更淡薄一些，更没有那么明显的……人类特征。
是的，人类特征。
就像是鲸鱼的歌声一样，你知道它很美，你甚至能理解一点它的含义，但是你就是知道……那不是属于人类的歌。
只是，哼出它的声音清亮生脆，像是早春刚刚有了化冻迹象的溪水。
向导转回了正视前方的模样，天鹅也回到了童话一般的纯净星空里。看起来，西茜娅和每一个坐车长途旅行的人都差不多。
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她不是对着前面的雾海长空发呆，而是在专心偷听自家哨兵有一搭没一搭，断断续续哼出的旋律。
云海之上，或许那些追着行踪不明的小朋友而来的星鲸正盘旋到星球的这块地方。而在云海之下建筑之上，有一辆浮空车里，正有人跟着那些星鲸的歌声，忘了重重叠叠的阴郁和自责，无意识地哼出声来。
纤长秀美的手指落在主人唇边，掩住了西茜娅变化的表情。
她现在不想说什么。
只是一刻钟也好，林燕然能忘了那些她自己压在心头的东西，跟着星鲸哼出歌来。
——只是一刻钟也好。
夏梵特大概也能理解坐在前排的两个人，所以老爷子在空气中虚划了两下，打开终端的录音功能就开始欣赏另一段来自星鲸的歌声。
浮空车上是属于三个人的难得安静和惬意，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个时候有些空闲的。
起码奥列格·波古金不是这些幸运儿的其中之一。
来接走费尔德巴赫大师的人似乎也有些特别的身份，毕竟和柴可夫斯基学院八竿子打不着的布哈尼尔·叶立坤先生跟着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位因为爱人和学生接连叛国之后什么事儿没有而在大学区域成为某种传说的老教授站在柴可夫斯基学院那个亮灿灿晃人眼睛的大门前面愣了一会儿，然后跟着某个指示（八成是据说配给所有科学院高等院士的人工智能）直直冲着刚和塔丽小姑娘回到学校门口的奥列格走了过来。
“你是……奥列格·阿莱西亚·波古金？”
有着灰白乱发和褐色眼睛的老人皱着眉头瞅了眼悬浮在他右前方的光屏，然后向着奥列格伸出了右手：“我是布哈尼尔·叶立坤。”
青年人匆忙握上的手掌指节粗大皮肤粗糙坚硬，那是演奏者绝对不可能拥有的一双手。
甚至不像是任何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倒是像个平民区能被人羡慕敬服的电工。
在短暂有力的握手之后，布哈尼尔教授立刻收回了手。
这个全身上下哪哪都是典型理工科特色和艺术大学格格不入的老人看着奥列格迷惑又顺畅地问候自己，在对方的迷惑下短促地点了一下头。
“我想知道，刚才你送走的人是谁？”
这个人说话的姿态简直像是在逼问。
塔季杨娜·基辅罗莎格外不愉快地看着这个不适合出现任何和她相配的环境中的人，于是小公主猛地一拽正要开口说话的奥列格，阻止他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
“叶立坤先生，我想……随便打探一个人的行踪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
老人只回答了她一声冷哼。
沙土般颜色的眼睛看得塔季杨娜忍不住开始发抖，然后被苦笑着的奥列格挡在了身后。
“布哈尼尔教授，您这么……出名的人，干嘛为难一个小姑娘呢。她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着急不是……”
布哈尼尔·叶立坤皱紧了眉毛，却像是听进了奥列格的话一样，艰难地缓和了自己的神色。
“接走他的人是我的一个学生，我那个学生……总是遇到一些糟糕的事情，还不愿意向别人求助。”
老教授说话的间断是艰涩的，但是声音却真的……很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