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板凳上,舀起了一勺混合成浆糊一般的饭,喂到乖顺地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的孩子嘴边。
小孩张开嘴,吃下了勺子上的饭。
折原津奈忽然想起了宠物店里的兔子。
就和这个孩子现在一样,宠物店里的兔子也是神情木然地咀嚼着食物。
为了活着,所以他单纯地尽快咽下去那些食物,把它们都转换成供以活动的能量。
味道怎么样,卖相怎么样,他知道自己在乎也没有用。更何况吃饭嘛,有的吃就是天大的感恩了,挑挑拣拣他哪有这样的选择呢?
…折原津奈在心里叹气。
孩子吃得很快,就算折原津奈喂的速度比其他工作人员喂得慢多了,态度也温柔很多,他也仍然是草草咀嚼两下,就囫囵地咽下了食物。
他早就习惯了速食,节奏慢和快都没有区别。
画画时没抖过一次手,在这种时候,折原津奈的手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勺子不小心从手里滑落掉进了碗里,发出铛的一声响。
被这样的巨响吸引,孩子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抬起手,动作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她,想要拍拍她,像是想要安慰她。
但是小小的手在碰到她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放弃了。
他又一次放下了手,沉默地张开了嘴,黑白分明的眼看字着她,等着她喂下一口。
“……”折原津奈霎时间失语了。
好在她还有理智在惴着她,没让她一时冲动说出收养之类不负责的话。
她现在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要是随随便便就因为怜悯同情接收了一个孩子的人生,那无论对她,还是对这个孩子都是恶事。
把最后一勺喂进他的嘴里,折原津奈抽出纸擦去了他嘴边的食物残渣。
“吃曲奇吗?”她低下声音,温声询问着男孩。
男孩没说话。
他愣愣地看着折原津奈几乎透亮的绿眼,就在折原津奈以为自己不会听到他的回答时,他才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曲奇…”他小声说,“比饭好吃吗?”
折原津奈从他出声开始就低下了头靠近他,离得远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听清了又让她心情复杂。
“好吃吗…应该是稍微好吃一些吧。”她不擅长烹饪,但可能是隔代遗传了外祖母的法国基因,她在烘焙甜品上点的天赋点很高。
稍微不谦虚一点,折原津奈自认为自己亲手做的曲奇能超过不少人,有的面包店都不一定会比她做的好吃。
“那,可以喂我吗?”他小心翼翼地请求着。
“……”折原津奈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她绷紧指尖,从他拿不到的托盘里拿了一块花朵形状的曲奇递给他。
曲奇她是用滤嘴和裱花袋挤出来的,形状基本都是螺旋的花朵,但这样的形状在男孩眼里是新奇又特殊的。
“是,花吗?”
“嗯。”
“你见过花吗?”男孩问她,“我不能离开房间里,院长奶奶说我不能碰到风,我没有见过花。”
哮喘吗?…还是其他的疾病?
“……见过的。”
“是什么样的呢,和…曲…曲奇是一样的吗?”
“有很多不同的样子,不只是曲奇的形状,鲜艳的,素淡的,绽放的,枯萎的。”折原津奈说,“你想见到花吗?”
男孩点了点头。
“…”折原津奈抿了抿唇,她温柔地垂眼看他,“今晚早点睡吧,把一会我给你的礼物放在你的身边,我保证你会在梦里看到盛开的花海。”
“礼物?你要送我礼物吗?”
“一会你就知道了。”
她摸了摸他的头,把曲奇捏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把手里的曲奇喂干净,折原津奈擦了下手上的曲奇屑。
“……你要走了吗?”
她刚站起来,在她喂曲奇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孩突然仰起脸,问道。
折原津奈嗯了一声。
想法是她提的,森叔叔能帮忙就已经是麻烦了。她不可能全把事推给他,自己什么都不参与,只坐享其成。
她得上楼去了。
她也答应爱丽丝早点回去了。
“…那…”
小孩的声音低得要她努力听才能听清楚了:“…那你还会来吗?”
折原津奈停住了一眨眼的呼吸。
她叹了口气,弯下腰伸手抚向他的发顶。
“你叫什么名字?”
“胜太。”胜太说,“院长妈妈说我们都和她姓佐藤。”
“那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吗,胜太?”折原津奈问。
胜太摇了摇头。
“不知道呀…”,她抿了下唇,“胜太想和姐姐做一个约定吗?”
“约定是什么?”胜太懵懂地看她。
“约定啊,就是胜太和姐姐约好了,等下次姐姐来看你的时候,要是胜太会写自己名字的话,胜太就可以许一个愿望。”折原津奈温柔地说。
“愿望…我可以要你每周都来吗?”
“…当然,不过要先学会写自己名字才可以。”她拿起手,认真地和他对视,“来拉钩,约定可是很重要的东西哦。”
和胜太约定好,折原津奈离开了一楼的餐厅,她拿到自己的包时把包里随身带的一幅迷你尺寸的画交给了工作人员,拜托她能把这幅画交给胜太。
这是她答应给他的花海。
在她异能力的作用下,纵使他惧怕风,也能轻吻风中的花香。
折原津奈一边走一边如数带上刚才摘下来的首饰,随行的樋口一叶在离开餐厅时表露出了眼泪汪汪的不舍。
“…那个孩子…绘花哎,那个孩子的胳膊天生萎缩,她从出生就是残疾人了…”上楼的时候,樋口一叶难过地和她说,“还有另一个,先天性脑瘫,在两岁时被丢在了孤儿院的门口。”
“……”折原津奈安静地听着她的话。在拐弯的时候,她问,“樋口桑几点下班?”
被她的话一下带到另一个话题,樋口一叶停了下,答道:“没有临时通知的话,是下午六点之前。”
“那,下班后一起吃饭吗?”
樋口一叶看见折原津奈抬起的眼,愣了愣。
她的五官很深,樋口一叶通过车前镜第一次见到折原津奈正脸时就有在心里猜测过她可能是个混血。
五官立体会让人天生看上去有种咄咄的攻击性,但落在折原津奈身上却恰到好处的柔和,比月光还要恬淡缓和。
就在现在,樋口一叶看着折原津奈像是透光的绿萤石的眼眸,被她注视着,习惯了接触在常人眼里都是凶狠的黑手党成员,樋口一叶却蓦地感觉到了一股从心底向外蔓延的久违的放松。
尽管还是不明白像她这样根本和血腥黑暗无关的人是怎么和首领有关系的,不过樋口一叶没有犹豫多久,在她温淡的目光里,她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折原津奈的邀请。
下班后的个人交往…应该和工作没有什么关系吧?
樋口一叶心虚地背起一只手。
>>>>
给孤儿院的捐款,折原津奈在离开孤儿院后没多久就转到了院长给出的账号上。
通过森鸥外那边卖出的四幅画,她在上周收到了他转来的一串零。里面除了是她四幅画的收款外,森鸥外对她说还有一部分是属于折原美纪两年的分红。
按法在美纪过世后这部分的股份自然由她继承,但折原津奈从美纪过世后不妙的心理状况让她一直不肯接受母亲离去的现实,也抗拒了解母亲留下的遗产。
森鸥外和美纪有过协定,在津奈没有联系他前他绝对不会先找上她,所以这些东西从美纪过世后便一直由他委托代理。而现在看来,折原津奈已经能够面对现实了,这些寄放在他这的东西森鸥外就在这次见面一口气都交给了她。
从孤儿院回来,折原津奈几乎一天的时间全部在听据说是妈妈生前信任的律师说话,她都要数不清自己究竟签了几份继承协议。
还有就是,她也才知道折原美纪在生前一直在给孤儿院捐款,这些不只是他们今天去的那家孤儿院,但凡是横滨的孤儿院她都委托了他们每年定期定额地捐款,不仅如此,政府官方的慈善机构也有她的名字留下。
折原津奈恍然明白政府那边会这么快同意推进孤儿院问题和福利机构的原因了。
而到了看完美纪在那些各行各业的投资,折原津奈很果断地承认自己在金融方面一窍不通,全然没有继承妈妈半点在这方面的天赋。
她从森鸥外那边确认那些原本的基金代理人和律师都确实是可以信任后,折原津奈就决定把这些继续交给专业人士处理了。
不懂就是不懂,她只要负责收分红就好了。
折原津奈对金钱的概念一直都很模糊。她太注重一方面,在其他各方面就会显得格外天真,有时就像被捱在象牙塔里往外看世界一样。
她只看合同上那一条一条的条例就足够头疼了,就算有律师在旁边讲解,折原津奈也是听起来就觉得头疼,短期内都不想再来这栋大楼了。她现在看到森叔叔,就会想起被合同淹没的画面。——折原津奈打了个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还是快点去找樋口桑吃饭吧。
她再也,最起码今天不想看到法条法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