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新朝的贵妃娘娘,那可真是视纲常伦理于不顾的人,行事作风哪里有遵守妇德的模样。明明是贵妃娘娘,却久居宫外,不过问后宫之事不说,就连皇帝上门求见,也被直接轰了出来。
朝廷上下上书弹劾她的人不少,但是都被皇帝和太子按下。从那以后,再无人敢弹劾这位战功卓越的贵妃娘娘。
又一年年关将至,腊月二十三,白天风雪散,晚上落地满。
“公主,我们回去吧,太子殿下今天肯定不会过来了。您看风雪过后,天冷的能冻掉人的手。小年宫宴结束还不知什么时辰呢,您要是发热了,太子殿下又该罚奴婢了。”
郊外半山腰上一座两进宅院的黑漆木门前,站着一主一仆,提着红灯笼的红斗篷女孩娇憨道,“哥哥说会来,就一定会过来陪阿娘。我自小练武,身体好的不得了。”她打量冻得鼻头红红的宝瓶道,“你回去看看我阿娘是否又在偷喝酒?要是喝了,你速速来报我。”
身穿绿色比甲的宝瓶不信地看着福安公主,“公主,您又想支开奴婢,要是被玉书姑姑知晓我让公主生病了,肯定又是一顿肉板子。公主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福姐还是不想走,犹豫的看着漆黑的山道。纵使宝瓶怎么拉扯她,脚步都丝毫不离原地,伸长脖子看山路。
一声虎啸,漆黑木门走出来一只白斑老虎,咬住福姐的红斗篷就往门里拖。
福姐急了,“二哥,二哥,别拉,咱们再等一会儿大哥嘛……哎,二哥别拉了,别拉了,大哥他们到了。”
虎子动动耳朵,果然听见马蹄声,松开福姐的红斗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来,挡在福姐身前。
他已经十六岁了,按照老虎的年龄,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再也替阿娘杀不了敌人,也保护不了阿娘、大哥和福姐了。
还未看见身影,就听见一声一声的福姐从山路上传来。
福姐高兴的哎哎应着,还不忘跟宝瓶说,“我就说了吧,大哥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宝瓶撅撅嘴,“那公主您在屋里等也是一样的呀,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好?”
福姐捏捏宝瓶的脸,“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赏你鸡腿吃。”
山路上已经有了骑马的身影,福姐连忙跑上前去,“哥哥,哥哥,元宝哥哥,提名哥哥……”
提名:“福姐,我们来啦……”
元宝:“福姐,婶子做什么好吃的了?”
宝哥儿:“别跑别怕,当心摔着……”
原本落后的宝哥儿见福姐跑步踉跄,催马越过提名和元宝,先一步跑向福姐,及近前来,对着福姐伸出手。
福姐一笑,拉住兄长的手,一个飞身上马,稳稳坐在了宝哥儿身后,惹来身后提名和元宝一致叫好声。
十年过去,提名和元宝已经长成俊俏的大小伙子了。提名还是那么瘦,元宝身材随了爹娘,圆滚滚的,却是一脸的富贵相。
他们携带家人在五年前来到镇北王府,陪伴宝哥儿和福姐长大,亲如兄弟。
几人热热闹闹的来到主院中,还没踏入就闻见满屋的酒气。黑白长发夹在其间的梅尨昏睡于卧榻上,手上还握着未喝完的酒壶。
福姐心中焦急又恼怒,她就离开这么一会儿,阿娘她又不听话,看看脚边的酒壶,少说也有七八瓶。她真的就不想留在此间吗?
整个宅子阿娘也不让派下人来照管,此时的堂屋里冷的都能冻死人,要不是她一直在身边,就是阿娘被冻死了都有可能。
叹息一声,她跑上前拉起阿娘准备扶她回房。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背后先一步拉住阿娘的手臂,福姐回头,是宝哥儿。
“我来。”
福姐听话的往旁边撤了撤让出位置,看着宝哥儿抱起阿娘。
可宝哥儿的动作却微顿,手上的重量那么轻那么轻。何时,那个总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二娘这么瘦小了?
一动,梅尨就醒了过来,迷蒙的双眼先是看见宝哥儿的脸,怔愣了半天,又瞧见焦急的福姐。
提名和元宝见梅尨醒了,上前来见礼,“婶子,小年好。”
宝哥儿道,“你们先在这里等我。”
提名和元宝一副见怪不怪的点头,这宅子别人来不得,他们是常来的。这样醉酒的场景,他们次次来是次次见过的。
不料,梅尨皱眉道,“宝哥儿,同窗家来,一定要好好招待。”又转头对提名和元宝道,“我们家宝哥儿多谢你们照顾,今天就留在婶子家吃饭。我昨天打的野猪,给你们烤野猪肉吃。”
“好啊好啊,”元宝迫不及待的应和,却被提名掐了腰,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问道,“你掐我做什么,好久没有吃婶子的饭菜了,难道你不想吃吗?”
提名看看宝哥儿铁青的脸色,无奈的撇过头不看元宝。
就他这个口无遮拦的样子,早晚会闯大祸的。
那边梅尨跳下来,上前捏捏元宝的圆脸,笑眯眯道,“还是我们元宝最真实,婶子最喜欢你了。”
说罢,她朝厨房走去,点燃炉火,放上烤架,手脚麻利的开始清洗猪腿。
虽然这宅子只有三个女人,但是厨房里一应菜式俱全,毕竟此处生活着当朝最尊贵的贵妃和公主。
福姐想上前阻拦,却被宝哥儿拦住,他声音晦涩低哑,“难得见二娘如此开心,不要让她醒过来。”
福姐瞬间明白了什么,瞧着这宅子的布置,“是宝瓶村?”
宝哥儿点头。
福姐扑在宝哥儿的肩窝处哭泣,怪不得阿娘醉酒也能熟门熟路找到厨房,怪不得阿娘不想让旁人进来这处宅子。
她在想宝瓶村的生活,她在想寿姐。
提名心中跟着心酸,突听身侧坠泣声,发现元宝儿不知何时也跟着哭起来,身子还跟着一抖一抖的。
此时见提名看自己,他拿起提名的袖子擦鼻涕,气的赵提名想揍他。
很快炉子上的肉飘出香起来,梅尨高兴的招呼,“孩子们,快趁热吃。”
四人才呼啦啦的挤进厨房。
他们一进来,梅尨道,“这厨房什么时候这么小?大家挤一挤,挤一挤啊,天气冷,挤一挤热乎。”
围着炉子四人坐下,小板凳只能容下元宝一半的屁股。可是他也顾不得了,他夹起一片滋滋冒油的烤猪肉放进嘴里,边哭边赞叹,“好多年没吃婶子做的饭了,还是那么好吃。”
此话一出口,另三人紧张的看着元宝,元宝才知自己说错话了,尴尬的看向梅尨。
梅尨却没发现什么不对,轻点元宝的头,“你这傻孩子,又胡说什么婶子听不懂的话。快吃,好好长身体。提名你多吃,就你个子最矮。”
提名重重点头,“婶子放心,我一定会长的高高的。”
赵提名虽然还是三人中最矮的,但是比一般男子还要高。
梅尨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继续洗米。
一点都吃不下的福姐问,“阿娘,你又做什么,这些够哥哥们吃了。”
“给你阿姐做些肉糜粥,这个清淡,她能吃得下。一到冬天,她就犯咳嗽,明天还是带着她去你瞎眼奶奶那里瞧瞧,再开上几服药……”
还没等她说完,那边福姐已经跑了出去。
梅尨皱眉,对着福姐的背影道,“这孩子,你阿姐身体不好,你可不许耍性子。”
宝哥儿跟出的双脚一顿,担忧地看向梅尨。
梅尨担忧的眸子从门外收回,“早些回来,我把饭菜给你们热着。”
宝哥儿瞬间红了眼眶,看着年华不再的梅尨哽咽,嘴角嗫嚅。
提名上前一步,扶住梅尨坐下,对宝哥儿道,“你去吧,这里有我和元宝。”
宝哥儿一刻不停的跑出房门,凛冽的寒风中,他用衣袖擦掉眼角泪水。
顺着雪上鞋痕,他找到了福姐。
此时福姐正趴在虎子的肚皮上掉眼泪,虎子见宝哥儿,朝着他哀伤一啸。
宝哥儿缓步上前,镶金边的下摆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一道,他摸了摸虎子的头,躺在虎子的胸腔上听他缓慢沉重的呼吸声。
等福姐哭够了,宝哥儿张开一侧手臂。
福姐一个翻身,头压在他的手臂上,扑进他的怀中,“大哥,我好难受。”
宝哥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拢紧她身上的红斗篷,“我知道。”隔了一会儿听见福姐的哭声暂歇,才道,“我们以后看住二娘不让她再喝酒。”
福姐抓住他的衣领,轻轻的嗯了一声。
“地上凉,我们回去吧。”
又是一声嗯,福姐被宝哥儿扶着站起,两个人又看了看虎子,才一同往回走。
路上,宝哥儿目视前方,“福姐,你和二娘、虎子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吗?”
福姐哭的鼻头红红的,侧抬头望向高大的兄长,察觉一股难言的悲伤和害怕从他身上蔓延出来。她冰冷的手指塞进他骨节分明的手中,反握住,“我会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宝哥儿不再说话,只感受手上的温暖。
原来一只手怕冷,两只相握的手却可以给彼此带来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