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莹白，清辉漫过天际。
这样好的月色，隔着窗户半开的缝隙望出去，整个院子似乎比雪落时还要冰雪洁白。
容净无意去纠结红绡目光因何复杂，自去欣赏明月。
毕竟赏月不需要动脑。
她现在脑子像是发条生锈的木偶，动起来磕磕绊绊，还要发出嘶哑叹息。
夜色渐渐阑珊，容净微敛双眼，对着守她的红绡说：“你先睡。”
红绡往炭盆里添了新炭火，“不了，我守着小姐。”
若是平时，容净肯定要再三催她回去，如今心思淤积，她只点点头不再劝说。
朝升夕落，人间常态。
夜晚再感伤崩溃，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也要笑脸相迎。
容净病中虽脑子不灵光，但日常无事可做，便可以时时刻刻去思考人生……虽然慢吞一些，但她真的用心想了许多。
首当其冲自然是如何应付府里的敌人。
古代医术不到位，先前赵姨娘小产时大约清宫不干净，所以本就有持续性的下腹部疼痛、发热、头痛、乏力等。
月子里她又送去的人参，人参里抗凝血作用的皂苷，服用后赵姨娘更是出血不断，月余不见好。
容凌日夜侍奉左右却不见转好，求到方韵面前，方韵月中请了许兆再来。
许兆问询了赵姨娘的日常饮食，一番排查下来只是开了药让赵姨娘服用。
看，以医者仁心著称的大夫并没有告知赵姨娘不再使用害人的人参。
是以赵姨娘气血亏虚，日渐消瘦。昔日圆润的脸庞已经挂不住肉了，像是现代开玩笑用语里的鞋拔子脸。
容净想到这，没忍住闷笑一下。
她从来恩怨分明，赵姨娘推她落水，想要她性命，如今她不过顺水推舟，送赵姨娘一程罢了。
容凌……她自有计量。
至于方韵此人，打蛇打七寸，若是容凝出事了，只怕她比痛在己身更悲痛欲绝。
可容净到底会忍不住设想，若是她没有穿来这个古代世界，是不是永远不必与阴谋算计共沉沦？
也许她毕生所需要付出心血的只有药店的工作，或许后来会去经营爱情。
爱情……
容净默然一阵，凡事都有两面性，若是她没穿到古代，何来严铮？
怀念过往从来不是她作风，大约病里多思，她摇摇头甩出诸多杂绪，还是过好现在吧。
时间不紧不慢流淌到第二日，容净掐着日子修书着蓝秀找门路送到荔禾手上。
毕竟她无法出府，府里婢女出府也不方便，她现在也不怕方韵查到自己开了缪淼阁，大不了明面上她不管了。
反正以严铮靖平侯世子的身份难道还保不住她的小店铺？
有人撑腰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又过了两天，是许殊复诊的日子，容净脑袋已经能灵活转动了，再也不是那些日子里呆呆傻傻的她了！
她上次就留心了这个年轻的许殊大夫，于是今天早早的便起来等他。
谁知许殊没有等到，来的人却变成长乐轩待嫁的容凝。
容凝进来时，眉目含笑，居然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进屋先亲昵地向容净问了好。
容净心里翻个大白眼，真晦气！这也是应了一句歇后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但面上还得浅笑问道：“二姐姐今天看起来真精神，想来是婚期将近，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话很直白，也暗含“你不去绣自己的嫁衣，来我这干嘛？”的意思。
照原来那容凝肯定跟她呛起来了，估计巴掌已经在路上了，可这次容凝却没说话，将容净给荔禾的那封书信放到了桌上，端起教训口吻，“五妹妹，你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容净皱眉看着那封信，“二姐姐打什么哑迷，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事惹您亲自登门？”
就算是开缪淼阁的事情被发现了，她绿茶点跪去容父面前以头抢地，哭上一哭，再把缪淼阁抛出叫严铮暗中接手不就行了么？
所以她加重语气，也收了假笑，毕竟笑得腮帮子疼。
“二姐姐，你又想污蔑我什么？就算你抢了文公子，我也没有二话吧？难不成你还希望我以死明志？”
她们说话声不低，满院子奴婢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窃窃私语。
“二小姐这也太霸道了吧？”
“……别乱说！小心二小姐听到，叫夫人把你卖出去！”
容凝怒气蓬勃，被身边橙钿一扯袖子堪堪压制住，转移注意力般将手里的绢子展开，看了看上面绣的花样，“五妹妹就别再演了。五妹妹让自己的病拖延着不好，不就是想多见见小许大夫吗？”
空口白牙，造谣生事！
红绡怒急道：“二小姐怎么平白污别人清白？我们小姐是真的身体不好，才叫小许大夫三天一复诊！怎么可能是故意装病？”
“哦，这话是谁跟姐姐说的？”容净边抬手让红绡别多说话，边笑问，“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小许大夫不清不楚了？”
容凝冷笑三声，将桌上的信往容净面前推了推，“五妹妹，这信里都是要送给小许大夫的……情书吧？”
随即装模作样叹气，“你若真是喜欢他，自可以告诉母亲，何必做这私通款曲的事情？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容府女眷日后怎么立足？”
容净颇为好笑，她病这些天，怎么容凝突然涨了大等级，会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了？
她没有接容凝的话，只用边看似随意地用袖子盖住信纸，边望向蓝秀闲闲打趣，“瞧见没有，你找的人不太靠谱啊！”
蓝秀立刻请罪，“是奴婢失误，叫院子里混进了不相干的人！等奴婢揪出来必定严惩不贷！”
被无视的容凝不甘心，桌子被她敲的震天响，“容净，你不要太过分！你一个庶女，胆敢对我这个嫡姐无理？！”?
容净耸耸肩，柔柔一笑。
容凝愈发愤怒，身子坐直了一些，“你得随我去见我娘，我倒要看看你等下见了她，又做了这种丑事，还能不能神气起来！”
容净拄着下巴，伸手拿起来了桌上的信，晃了晃，“二姐姐别急，不如再大声说一遍我做了什么丑事？”
既然方韵和容凝又拿她的清誉算计她，那她索性也不要那层脸皮了，直接闹大，到时候可要看看容凝这种准国公府少夫人还当不当得成。
毕竟襄国公府近些年没有里子，所以对面子格外看重。当初能舍弃青楼女子生的她，也就能舍弃姐妹里有了污点的容凝。
“你！”容凝被气的张口结舌，刚要再吼她不知廉耻，狐媚性子，耐不住寂寞，蓄意勾引外男，方婆子却到了。
容净很可惜，看不成猴子唱戏了。
女人喜欢八卦乃天性，容凝要是再嚷嚷一遍，恐怕一阵风就能把今天的事情吹进襄国公府。
至于严铮，他要是不相信自己，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话虽如此振振有词，容净可惜之余却还有点庆幸容凝被拦住了。
方婆子敷衍一蹲，“夫人请二小姐和五小姐过去，请随老婆子来。”
容净起身施施然往外走，方婆子和容凝愣住没动。
“怎么不快走？”她白玉般的脖子微微扬起，形成一个柔美弧度，话音十分轻轻巧巧，“可别叫夫人等急了。”
方婆子老练些，反应过来后立刻抓起叠着的信纸，看也没看塞进袖口疾步跟上去。
容凝却暗自嘀咕，“她……怎么去的这么干脆？”
橙钿说出猜测，“也许是知道避无可避，又怕被强拉过去，失去小姐颜面才主动的吧？”
容凝深以为然。
一行人进了瑶华阁内院，方韵垂着脸坐在主位，像庙宇里供奉着的佛祖菩萨，无喜无悲。
容净依足规矩行了礼，方韵却未等她行完礼就发难，“还不跪下！”
容净捏着嗓子，娇声娇气道：“不知母亲因何发这么大火？不如说出来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想想法子，尽尽心。”
方韵果然被恶心的脸色一变。
容凝也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
容净心情大好，下垂眼皮掩去笑意。
“怎么？我这个做母亲的话不管用了？”方韵冷凝眉头。
容净乖顺道：“女儿不敢。”
方韵知她面上恭敬心里不屑，越发想要她服软下跪，于是扭脸吩咐，“五小姐不懂规矩，方妈妈，你帮帮她。”
方婆子立刻上前要按容净跪下。
容净抢先一步，跪倒在地上，眼波哀哀如夜色中滴落的冷露，哭哭啼啼。
方韵语气咄咄逼人，“你做了蠢事，现在装出这副模样来是后悔了？”
“女儿还是先前回答二姐姐的那句话，不知我做了什么事？”容净说。
“你！你私通外男！”容凝恨的咬紧下唇，跳出来指责。
容净提醒，“二姐姐，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真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那传出去也有母亲教导不严的责任。”
“你送给许殊的信件都在这里了，还敢抵赖？”方韵明白容凝辩不过容净，便掐住容凝的话头，说回证据上去。
容净还是疑惑的语气，“母亲说的信件是什么？女儿从未见过。”
见她死不承认，方婆子呈上信纸，方韵反手将东西直接甩去她脸上。
薄薄两张纸遮盖住容净的视线，她缓了缓神，才探身捡起来。
与此同时，她居然含了一缕淡泊恬静的笑容，“这便是母亲说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