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阳光从镂空菱花长窗中映照而进,容净撩开帷帐,赤脚踩在了地上。
她捋了把头发,轻轻“咦”了一声,盈盈起身步至长窗下,身上的绯色寝衣一闪,漾起明艳如云霞的波纹。温亮的光影里,把扑棱翅膀的白色小胖鸟拢进了掌心。
鸟头轻轻磨蹭着她的手心,青色的右腿上绑着信条。
容净拆开后读完,面上不自觉露出些嫣红笑色,点起蜡烛将信纸燃烧殆尽。
夕阳笼罩京城,她一身全新的玉兰紫繁绣鸢尾花长裙,烟紫色纱带自腰部蔓延而下,头上一色的紫玉珠花,垂落流苏盈盈。额间是水滴状玛瑙,同发饰交相辉映,引人注目。
容凝和容凌也都收拾妥帖,在中秋佳节上街游玩,要赏一赏这无边月色。
三人面上假装姐妹情深,一路出来容府,刚至主干街角,便分道扬镳了。
夜凉如洗的河畔,有好些少年少女趁难得的节日偷偷拉着手沿街看灯,手心发烫,脸颊绯红尤胜花灯,是最寻常又宝贵的心动。
灯照夜如昼,笑语盈盈,暗香浮动。
容净不觉间已经晃到了城外,放河灯和天灯的人都聚在这里,映得河滩上一片灯火煌煌,卖灯的摊贩都在卖力地高声招呼,立志于卖出最多的河灯,赚最多的钱。
四处张望一番,并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她略含失望地点了盏河灯,凝望它顺流而下,哪知心中刚许完愿,起身抬眼,就在点点斑斓的星光中,撞进一双如墨如潭的清眸。
发间珠钗吐出的珠穗与耳旁的掐丝镂空耳坠晃动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动。
满月之夜,严铮背后落了一地的盈盈月华,世间万物都抵不过他眸光清亮,明灿而清浅的笑容如繁花落尽。
容净就那样怔怔地望着他,隔着茫茫月色,只觉今夜星辰格外璀璨。
严铮声音如水温柔,潺潺流过耳畔,“怎么了?”
容净如梦方醒,皱了皱鼻子,咕咕哝哝一句,“怎么感觉这厮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合眼了?”
“恩?”被夸赞的某人若有所觉,哼了个问句。
这样的心里活动当然不能暴露空气中,容净摇摇头,“没什么,小女子感叹世子也太守时了叭。”
这话是反话,暗搓搓说他来迟了呢。严铮倒没有同往常一样似笑非笑地威胁她,只是认真解释道:“有些事情耽搁了。”
言语随晚风拂过耳边,容净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严铮身为靖平侯世子,加之是三皇子一党,派系争斗层出不穷,照理说平常应该很繁忙……所以她莫名有种自己无理取闹的感觉。
于是和颐浅笑,仿佛海底流光一烁,“哈哈哈,巧了,我也刚到。”
红绡听着自家小姐的鬼扯,腹诽一句,按照先前约定时间来说,她们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只是主子的话,她不好拆穿。
随行的严奕仍旧一袭黑衣,递上了两个个精致的天灯,严铮接过,又推给容净一个。
这天灯拿在手里,感受不到什么重量,但用料是上等绢布,加之水墨丹青,整个灯浑身都张狂肆意地告诉着她,我,很费银子!
面前天灯的颜值如此之高,她便也不矫情,垂眸执笔在上面写了几行话语,随后松手,灯乘着风飞向远方。
严铮收回视线,眉眼温柔,也在灯布上落了笔。
整个动作像是一幅笔法清淡的写意画卷,万分赏心悦目。
而容净写完后,便悄悄伸长了脖子,往严铮那边瞥去。可惜她在视觉死角,看不见他写了什么,颇有些抓心挠肺,想知道他到底写的什么愿望。
周遭仍不断有灯盏在缓缓飘升,人们嬉笑着仰头去望,目光染上几分期盼,仿佛承载在灯上的心愿能随之上达苍穹,便能得到神灵的眷顾,让他们心想事成,一生安康顺遂。
这边严铮像是没有发觉她的灼灼目光,自顾自地说:“我们这就进城吧。”
容净一愣,就这,就这,就这?那你非要约我出来干什么?!还美其名曰带我出来同赏中秋如梦美景?
方才只顾着出城放灯,如今回程细细看来,京城街头人潮拥挤。
一行人走到糖人店的摊子前,门口张罗小贩看出严铮是个阔气的人物,连忙说:“小姐,要来个糖人吗?什么都可以画。”
容净歪着头想了一会,刚想说随便,严铮却先开口了,语气不容置疑,“你在这等着我。”
他说完直接走进摊铺。
容净点点头,乖乖走到了摊铺旁边,寻个空地站着。
灯亮如白昼,秋风送清爽,她等的也不焦急,唇边含了一缕微笑,清艳难言。
此间忽然听见一个小厮喊了一声,“五小姐。”
容净扭头看了一眼那小厮,还不待她询问,旁边摊位人影一闪,文以泽已经走了过来。
她站在一边没有说话,文以泽却笑道:“几日不见,五妹妹好像清瘦了。”
“文公子说笑,你这一声五妹妹我可担不起。”容净垂下眼睫,遮去眼底厌恶。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还口口声声叫她五妹妹,谁是他妹妹了?!
谁知那文以泽朝容净凑近了一些,柔声细语的说道:“最近我一直回想着你宫宴那天同我说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前是我不好,那样对你。但既然我和五妹妹心里都有彼此,娶了你二姐姐后,他日一定让你进府里做个贵妾。届时再过几年,生养了子嗣,便扶你做平妻。”
做平妻个仙人板板!容净撇嘴,暗自懊恼当初不应该为了恶心文以泽,而说出倾慕他的话来。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倘若她现在解释,只怕文以泽这个憨麻批也只会以为她害羞才至否认。
正纠结间,却听有人叫出声,“五妹妹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不顾男女大防也要勾引自己的姐夫!”
所幸这个地方处于街角,容凌这一嗓子倒没有引起多少人前来八卦。
那文以泽朝容凌走去,尚且俊朗的面上覆了一层寒霜,“你嚷什么!我不过是和你五妹妹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好免去相思之苦!”
“她既然敢做,还怕我叫嚷出去么?”容凌不忿文以泽回护容净,咬牙切齿地道。
“什么相思之苦?文公子可不要空口白牙污蔑我。”容净原本不错的心情,彻底被这两只苍蝇扰乱,话语间多了几分尖锐,“当初文公子不顾我的名声,肆意妄为,退了婚约,如今却想让我忘却羞辱,与你做个贵妾?朗月无声,怎么文公子却做起了白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