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 . . ”一个官宦妇人，不仅衣着素雅，还愿意同他这个脏老头子一样坐在地，这率真的本性，可孟仲衍那迂腐小子强多了，而且听她能接这首香山居士所作的《咏意》这么偏的诗句，足见她的学识也不差，官先生暗暗对苏清沅做了评价，眼对苏清沅这个师侄之妻有了赞许之色。
孟沔也跟着坐了下来。
一旁的小炉子扑哧扑哧地冒着热气。
出生在皇家，对于茶，苏清沅是熟悉的，而且每年宫苑都有“斗茶”，各宫的妃嫔、帝姬们，少不得来一场茗战，每次“斗茶”的获胜者，最后都会得到一份厚赏。
苏清沅大概看了下官先生这里的茶器，有茶罐、茶碾、茶盏、茶匙……，便根据记忆的泡茶之法，熟练地操作起来。这炉子里的水，应该是近取的瀑布水流。泡茶第一要务，水是最重要的。
至于茶叶，苏清沅打开茶罐，里面放的茶，从色泽、长短、粗细等外形看，这是最等的闻林茶。
拿起小炉子的水壶，沸腾的水，直接冲淋茶壶、茶杯等茶具。
孟沔本想去阻拦苏清沅，在未经官先生允许前，苏清沅这么做，是有些失礼的，但官先生没有说什么，孟沔也由苏清沅去了，当然，孟沔是看苏清沅做得似模似样，仿佛是那么一回事，更没理由去阻拦了。
茶也是一种化，还是一种讲究的化。谁都可以泡茶，但并不是谁，都能泡出一杯好茶。
“水声三响三轻、三流三高三低、水线三粗三细。”苏清沅熟稔地行‘凤凰三点头’，以发茶效，并将壶口泛起的杂质和泡沫刮去，倒茶时，沿一字形杯盏来回均匀洒茶。
官先生抚掌道，“好一个‘关公巡城’，好一个‘韩信点兵’，丫头，你这手法，老夫佩服。”
“清沅献丑了。”苏清沅将倒好茶的杯盏递给官先生，谦虚道，“请先生用茶。”
官先生接过，只见杯盏茶香溢出，再饮一口，齿间也留香。
孟沔从不知道苏清沅这个女人居然还善于泡茶，在浔阳县县衙，他从未见过苏清沅露这一手，他不知道，那么孟知县也一定不知道。
“真有这么好喝？”孟沔嘀咕，自己也去拿了一杯尝。
“丫头，你可知这茶之源？”官先生行事古怪，不入他眼的人，任你是高官显爵，他都不会理，若是入了他眼，贩夫走卒都能与他促膝而谈，即便苏清沅是女子，但她这泡茶的手法，却很是让官先生满意。
皇家宫苑最不乏学富五车的太傅，他们看尽天下典籍，论起学问来滔滔不绝，而且这些人都是请来教皇子帝姬的，苏清沅虽然做学问不勤快，但胜在脑子好使，记忆力也不差，关于茶道，她曾听一个老太傅讲过。
“据《华阳国志》记载，最早在巴蜀之地，便有种茶，到了《晏子春秋》，古人便将茶与菜肴一起烹煮，而后《食论》，神医华佗提及‘苦茶久食’，到了今日，我朝茶道盛行，太皇当年还写过《大观茶论》，以至朝野下‘斗茶’之风大兴。”
“你居然知道《华阳国志》，不简单，不简单。”此书年代久远，保留下来的，除了皇家宫苑，是在国子监珍藏，官先生是有幸看过一二，但他惊的是，连苏清沅这样一个妇人都知道。
孟沔是听得迷糊，关于茶的典籍，是属于极其冷僻的，而且科举考试也不会考，他自然是没去看过。他盘腿坐在地，听着苏清沅侃侃而谈，这女子论起茶来，说得眉飞色舞的，极像一位饱学之士，说她是一位女先生，也当得起。
“《茶录》有云，‘苦茶轻身换骨’，生命之不老不衰，在清净无欲，在天地之灵长，可达羽化归仙。”苏清沅暗忖着这位官先生，应该也是为修道之人，茶之清静，可推天地，通万物。
果然，在苏清沅说完这句话后，官先生的眼睛亮了，神色也变得激动起来。
酒逢知己，茶亦然。
虽苏清沅是女子，但她的话，却与官先生不谋而合。
“茶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如盛茶之器皿为金，茶之本源为木，泡茶之泉为水，煮茶之炭为火，种茶之壤为土，此五行相生相克……”五行八卦，是官先生的绝学，当着苏清沅，官先生毫不避讳地说了起来，仿佛苏清沅在官先生眼里，不是一个小辈，而是一个可以共同谈论茶道的志趣相投之人。
孟沔是第一次听说茶也有五行，但听了之后，愈发觉得官先生学问广博，他端坐身子，认真地听着。
“种茶不易，先生您种了这么一片，虽辛苦但也内心欢愉吧。”苏清沅手指向这片广袤的闻林茶树，问道。
夸官先生种茶种的好的人多了去，不管有没有人看到过官先生种的茶，都会称赞官先生，连书院的傅老先生，也称赞过官先生种的茶，官先生都觉得傅老先生夸得不诚心，但苏清沅今日夸这片茶树，让官先生自豪感顿然而生。
“对了丫头，你来找老夫，为了何事？”
谈了这么久茶，终于谈到正题去了，孟沔深深觉得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与官老先生谈茶，事先不做功课是不行的，可问题，算做足了功课，也做不到如苏清沅这样的临场反应。
苏清沅叹道，“过几日便是府里老夫人寿诞，夫君为官两袖清风，没有多余钱财为老夫人置办寿礼，老夫人平素喜欢饮茶，夫君想到了官先生您亲手种的闻林茶，故而，清沅才……才厚着脸皮，来向官先生讨要。”
官先生种的茶，是官先生的命。
苏清沅今日能喝到官先生的茶，已经是一种破天荒的事，现在直接说讨要官先生的茶，这是强人所难，孟沔都不敢看官先生，这么棘手的事，也他六叔想得出来。
“你可知道老夫的茶，从来不送人。”官先生徒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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