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彘深深瞥我一眼，半晌不答话。
我满腔愤懑本就无从发泄，这厢逮着机会，立马喷涌而出，霎时间落起泪来。
自然，这其中究竟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连我自己都不大能分得清了。
不过嘛人有的时候也不必那般清醒难得糊涂，总归算是件好事
刘彘见我如此，先是一惊，怔在原地，而后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条崭新的帕子，递到我跟前。
我视若无睹，冷哼一声，并不接过来。
他轻声笑了笑，继而执起帕子替我擦了擦脸颊两侧的泪珠，缓缓啜了句：你哭起来还真是蛮可爱啊
哼！我心下愈发不愿理他，往后头躲了两步。
这小猪崽子倒也不恼，上前一步，继续帮我拭泪。
我哑着嗓音，悄悄说了句：你方才讲述的宫闱秘事，无论是真是假，就应当烂在肚子里，不叫人知晓。否则传扬开来，对你我都无甚好处，反倒多惹事端！听到没有？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万分平静地回道：表姐放心，此事不过就是讲与你一人知晓罢了，哪里还会传扬出去？窦太后毕竟是父皇和馆陶姑姑的亲生母亲，她的后位若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就是在暗骂父皇的皇位和馆陶姑姑的长公主之位都是抢来的吗？届时估摸着非但太后要杀我，就连父皇都容不下我了这样的蠢事，我自然不会干！
我立马昂着脑袋，郑重其事地强调了一句：你只需要记住，咱们毕竟是太后的嫡亲子孙她那厢的荣辱，便也是我们的荣辱。到底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跌了下去，其他的自然也跑不了。所以——
所以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所以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史书上都不能有一丝一毫关于先帝原配的记载外祖父的正室嫡妻，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外祖母窦氏！
刘彘眉眼一皱，漫不经心地回道：嗯，我记下了。
我淡淡点了点头，缓了好一炷香的功夫，忽地开口问了句：你为何不喜欢窦太后？
刘彘明显滞了一下，既然又跟没事儿人似的，胡乱应付道：表姐这话倒是问的有意思！我不喜欢太后？分明就是太后不喜欢我嘛！
我暗自叹了一声，她虽说平日里待你们是略微冷淡了些，可倒也不是铁石心肠的。我瞧着上回我领着你去长乐宫见他那次你俩不是相处得蛮好？
表姐——他忽然唤了这一声。
嗯？我静静等候他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吗？你领着我去长乐宫的那次是我这辈子头一回那样近距离地瞧她
什么？我心下很是不可置信。
刘彘的唇边又浮现出那一抹讥笑，这么多年以来，那竟是我头一回正儿八经地站到她跟前去，同她老人家说说话可笑的是，其余的小皇子们甚至连这一丝机会都尚且没有现在想来，也不知道是该说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我微微张着嘴，心下也万分震惊，半晌才宽慰一句：这倒也正常，皇外祖母自失明以后，就变得烦躁多疑，鲜少同小辈们亲近。我那两位哥哥素来也不是很讨她老人家喜欢的
刘彘淡淡扫我一眼，反驳道：你那二位兄长只是同你相比较起来，不大讨太后欢心罢了。可若是和我们比起来，早便是天上地下的差距了。
这孝道嘛，总归——我正要开口缓和两句。
刘彘的脸色瞬间就阴沉起来，孝道？你总说孝道孝道的，可有没有想过——我们连去长乐宫问安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行得了孝道？或者说太后她老人家真的在乎我们的孝顺吗？
怎么就不在乎了？我立马啐了这一句，旋即沉下心来，柔声确认道：你们这些皇子怎么可能去不了长乐宫问安？
是不是很可悲？亦很可笑？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太后拢共就三个嫡亲的子女，馆陶姑姑和梁王小叔父都能在长乐宫中畅通无阻。甚至你、你两位兄长，还有梁王的那五个儿子——都可以随意出入她老人家的宫室！唯独对我们这些正儿八经的皇子，竟然堂而皇之地颁布了一条‘无召不得入内’的宫规。明明我们离长乐宫这样近，却仿佛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垂爱他说完这话，眼底霎时间变得幽深无比，好似沉寂千年的湖水一般——没有声息却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我尴尬地沉吟片刻，旋即低声回道：皇外祖母她她估计是额
就是偏心，别无它由！刘彘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太后不喜欢父皇，所以也连带着不喜欢我们！
你不要这样想！我作势摆摆手，都是她的嫡亲骨肉，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分别！
便是嫡亲骨肉，也会分三六九等。刘彘冷然笑了一声，我在深宫里头生活了七多年，哪里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太后她——我还想替皇外祖母解释几句。
我本不想同你讲太后的事，也是你非要仗她的势力来压我的气焰，才会有方才那一出。他忽地提了这一句。
我的眸子沉了沉，继而啐道：是你非说要我们家死我这才搬出太后来
我何时说过这些？刘彘忽地笑了起来，表姐怎么自说自话起来了？
你你之前
嗯？表姐素日那样聪慧，今儿个怎么这般好骗？他眨眨眼，满面的春光。
你是吓唬我的？我挺起胸脯，正要开口训斥。
他却旋即握了握我的手，压低了嗓音，凑到我耳根子前说道：彘儿有的时候也很好奇——表姐日后成了太子妃会是什么样子呢？
嗯？我霎时间呆愣在原地。
他踮起脚尖，点了点我的眉心，傻瓜，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舍得让你死吧？‘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可不好用在未来太子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