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外祖母刚想开口解释,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只抬首嘱咐一句:这事儿尚且还只露个苗头,不好讲得太透,若是日后突生事端,倒成了哀家的不是。你日后也只当同他周亚夫不甚相熟,见面时点个头打个招呼便可,其余的话莫要多说,不相干的事情也切莫再管。
我呆愣在原地眨着眼,半晌才低头讪讪回道:诺。
她却还是放不下心来,揽过我的肩膀,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有定数的,人的命运便更是如此一切因缘际会,都是由个人造化决定的,不可改也不会改。她甫一讲完这句,便又叹道:人力岂能与天斗?
这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喊我不要去管周亚夫的事儿。
且她说道命运一词之时,颇有悲凉之意,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
当真如此吗?我心下预感不妙,执拗地仰着脑袋。
皇外祖母听出了我的语气中的不屑,只好轻轻抚着我的脖颈,半晌才松口:好阿娇啊,你若实在不信,便去试试吧。
试什么?
她的嘴角虽是上扬着的,却总有股悲凉气韵,试试命运呐
如何试?
从前有位叫许负的算命婆子,给周亚夫相过面。你可知道此事?
我连忙插话道:阿娇知道!那婆子预言了三件事,一是说周亚夫封侯之事,二是说被封为丞相之事,三我忽地顿住,喉口像是被什么噎住似的。
皇外祖母紧紧接道:三是说——周亚夫嘴边有条竖线,纹理入口,这就是饿死之相!
我咬了咬自己的唇角,轻哼一句:便是条侯日后落魄了,他周家也好歹是功勋世家,怎会饿死?依阿娇看,不过就是那婆子危言耸听罢了!
皇外祖母也并不回话,只悠悠笑着。
我自觉方才言语激动了些,于礼不合,立马柔声回道:阿娇方才
那你就去试试吧。她忽地开口,你去提醒周亚夫,能早些避祸就早些避祸去,离开这乌烟瘴气尔虞我诈的朝堂,寻个乡野之地颐养天年。只有这样——才可能保他一命!
我无力地眨着杏眼,问了一句:条侯怎会听我的?
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她轻笑着抚着我的高髻,你不是偏不信命吗?那就去试试,看看周亚夫能不能真的躲开这死结
我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回道:诺。
皇外祖母又同我白话了几句,听我话里头很是敷衍,一副心不在焉的语气,便又是一声叹气:行了,哀家这儿有阿芮陪着,后头还有那么多宫婢跟着,你也不必在这厢扶着了。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便去做吧,免得日后后悔
我抬眸望她,忽地觉得——这老太太的双眼虽然看不见了,心里头却是一派清明。
诺!多谢皇外祖母!我欢欢喜喜地行礼告退。
阿娇——
我带着细娘和甘棠刚跑出去几步,却又被她唤住,只好回身笑着问道:皇外祖母还有何事?难不成现下就又想阿娇啦?
她的唇角微微抖动,这事儿不可玩得过大了,你首先要想着自保。
我咧嘴笑道:阿娇晓得了。
阿娇——她又唤了一声。
我耐着性子再次回首,皇外祖母还有何吩咐?
她嗫嚅了半晌,方轻轻吐出一句:若是实在玩大了,就来找哀家。哀家一定会保你的
我脚下滞住,心头一阵暖意流过,半晌才哑着嗓音回道:阿娇多谢皇外祖母
去吧。她嘴角噙着笑意,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了。
我却忽然间呆在原地,久久不动。
细娘和甘棠对视一眼,上前来问:翁主殿下咱们现下要去哪里?
我回过神来,喃喃一句:去——太子学舍。
太太子学舍?甘棠吞了吞口水,主儿,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没没有人了
细娘也即刻接道:翁主去太子学舍是要做甚?
我抬了抬下巴,去寻条侯。
条侯会在太子学舍?甘棠满腹疑惑。
我点点头,也不多作解释,正准备带着她俩一道从小道走,脚下却似千斤重,实在迈不开步伐。
细娘果然敏锐,立马上前来扶,问了一句:翁主殿下方才还志气满满的,怎么现下忽地踌躇起来了?
我嘴角向下,垂眸回道;我有预感,若是此遭真的掺和进周亚夫的事情,日后定是会捅出大篓子的。
甘棠也是心直口快,太后不是说了,会保您的吗?
我抬头望着她,一字一顿地叹了句:为人子孙的,哪有这般给长辈添麻烦的?素日行孝道时本就带了三分算计,已然很是对她不起,现下又横冲直撞不懂收敛,叫她老人家在后头收拾烂摊子?
甘棠大骇,立马跪伏,主儿恕罪,是奴婢方才口不择言。
我立马摆摆手,你又没说什么,不必如此
她这才敢起身,继而悄悄吐出一句:那不然咱们就不要管条侯的事儿了吧。奴婢瞧着,条侯现下还稳稳坐在丞相之位上,荣宠无限,哪里会真的如那算命婆子所言——饥饿而死?
我沉默不语,忽地拽住细娘的手,抬眸问道:你觉得呢?
细娘俯身行礼,庄重地开口:且不论那算命之人是不是危言耸听就光看条侯素日的性子若是继续呆在朝堂之上,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我亦深感认同,点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条侯从前在军营里呆惯了,说话行事皆是直来直去,不大婉转。再加上他听不懂旁人的言下之意,定然是要吃不少亏的。若是继续在朝堂任事估摸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能撑几年都难说啊
甘棠上前劝说:咱们府上同他周家情分并不深厚,主儿还是不要淌这趟浑水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