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太后的火气‘蹭’一下子就上来了,直接说我们家这个府邸是按照长公主的福利建造的,又不是按照侯府的规矩建的,哪有什么逾矩的说法?那些朝臣见太后这边说不通,就直接去逼着陛下做出决断
噗嗤,我憋不住笑意,陛下哪里敢当面违抗太后的意思!
陛下只说了一句——咱们大汉就这一位受了册封的长公主,她想要怎样的府邸就随她去吧,旁人莫要置喙。父亲柔和地笑了笑,继而又道:从此之后,我们府的牌匾上写的就是长公主府——而不是堂邑侯府。
就是委屈了父亲我抱紧他的手臂。
这有什么委屈的?父亲拍拍我的脑袋,只要你母亲高兴便好。
我面上只好点头附和,心下却感慨:母亲这么多年来待父亲其实并不算太好,生气的时候胡乱迁怒两句也是常有的事,更莫说素日里有什么大小宴会竟都不知会父亲一声,平白添了几分蔑视的意思。而父亲竟然也不甚在意,仍旧维持着礼数上的周全,永远都是一副淡然平和的神情,倒是叫我心疼得很。
他见我眼角带了一丝悲苦,立马将手掌轻轻附在我的双眼之上,暖意瞬间袭来,阿娇,你现今只有十一岁,还正是爱耍爱闹的年纪,怎么会有这般千愁百绪的神情?
我也不知怎的,忽地滑下了一滴泪,哑着嗓音回道:父亲,生于皇家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他顿了半晌,眼神微微发怔,继而才接了句:咱们家属于皇室的外戚,算不上权力斗争的中心,已然是很自由的了。
可母亲这么些年以来一直都在把我们家生生拉进那个权力旋涡里头
父亲赶忙捂住我的嘴,叹了一句: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倒也罢了,可千万不好在旁人面前说出来!叫你母亲听见了,定是要生气难过好些日子,说不定还要骂你是个小没良心的。
嗯
他仍旧不大放心,又是问了一句:听见没有?往后不许再说!
嗯!我重重地应了一声,抬眸看他。
父亲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挪开手。
我这才接道:阿娇其实明白母亲的用心良苦,她是怕我们日后的子子孙孙都走下坡路,再无往日辉煌,所以才万般筹谋,希望谋得一个百世不衰的好前程。我微微仰首望了望天际,又添了句:所谓百世不衰——便是让我嫁给下一任君王如此一来,咱们家的血脉将会永远与那个帝王宝座缠绕在一起,永生永世,不死不灭。
父亲盯着我的脸庞好一炷香的功夫,阿娇,你想要当未来的皇后吗?
我顿了顿,忽地低了低脑袋,轻声道:不不想
那你为何
他还没有说完,我便失礼地直接打断,淡淡地回了句:因为那是母亲的心愿,阿娇便是奉上一生,也要替她争回来。
你母亲想要的不过就是金银财宝吃穿不愁,咱们家已然有了,哪里需要你这一个小女娃去争回来?父亲满脸都是心疼,双眼通红。
我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母亲真正想要的——是家族的荣耀、子孙的荣耀、千秋万代的荣耀。
父亲一怔,往后退了两步,忽地闭上了眼睛,人呢,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办法保证,哪里还能料到万世之后的事儿?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便只要尽人事,就已然是无愧于心了,至于往后的事,那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只好听天命了。
哎,阿娇啊你你不必如此辛苦
我忽地勾起一抹浅笑,俯身行了个大礼,父亲皇室贵胄、世家大族,谁人是不辛苦的?
咱家的男人们虽然也都不是什么旷世奇才,但好歹也还是个顶天立地的样儿,护着一个女娃娃倒还是绰绰有的!哪里要你冲到最前头去?父亲鲜少这样中气十足地说话,看来是真的气急攻心了。
我连忙上前去抚了抚他的背,笑着开了个玩笑,难不成大哥二哥还能嫁给下一任帝王?做一国之母?
嘿,你这小丫头!此时竟还能说出这等子玩笑话!父亲又气又笑,只好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见他心情总算是缓和了几分,便又随口讲了些体己话。
你俩原是在这儿呢!母亲从东侧徐徐赶过来,神情一派轻松,看来还并不知晓我们府现下的难处。
拜见母亲
我话还未讲完,她便搀起我,我方才回府才听说,王美人今日居然邀你进宫去了?她同你说了什么?可是陛下准备赐婚了?
我瞧着她满脸希冀,倒是不忍心说出实情。
怎么吞吞吐吐的?倒是快说呀!母亲催促了一句,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父亲叹了口气,连忙插话道:王美人是提醒阿娇——咱们府上要大祸临头了!
大大祸临头?母亲的唇角瞬间垂了下去,瞪了父亲一眼,在孩子跟前瞎说什么?她又赶忙转脸看向我,你今日是怎么了,问了半天话,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王美人说我讪讪垂下脑袋,陛下有意贬我们回堂邑封地。
堂邑?母亲惊恐地退后一步,眉毛都颤栗起来,怎么可能!
母亲,咱们府私藏梁王数日,未向陛下禀报,这已然是触了他的逆鳞,如何不怪罪下来?
怪罪?她的面颊微微抖动,因为这等子小事就要怪罪?
这哪里是小事?我皱起眉头,陛下完全有理由怀疑咱们长公主府同他离了心!
母亲挺直了腰背,我是陛下的长姐!自小扶持他长大的!怀疑我?怎么可能?
陛下真正生气的不是这个我叹了叹气。
那是什么?
他气的是我们给了梁王活命的机会。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母亲,您真以为——陛下一直不知道梁王躲在我们府中吗?
难不成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武儿弟弟躲在了我们这儿?母亲一脸不可置信。
我点点头,他非但知道而且这从一开始就是陛下设的局我又接道:长安城被羽林郎搜了个遍,城门更是守卫森严,梁王除了躲到我们府上来,还有其他选择吗?
那为何陛下不直接来我们馆陶府搜查?
我抿了抿唇,因为他不想得罪太后。
母亲顿了半晌,才顿悟,陛下想让我们主动交出梁王,使他能名正言顺地除之而后快。如此一来,太后若是要秋后算账,便只会将怒火发泄在我们头上,与陛下再无干系。他这是想让我们当替罪羊啊
但是陛下没有料到,我们竟然会主动带着梁王小舅舅直接去长乐宫负荆请罪有太后在一旁,他哪里还敢说什么惩处梁王的事儿?我又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这么好的计策硬生生被我们破解了,哪里还会高兴?
母亲哑然,半晌才苦笑着扶额,我这好弟弟呀竟也真成了冷酷无情的帝王了
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要伸手抚母亲的背。
父亲却忽然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只好点点头,知趣地退下。
路过东院的时候,正巧碰见大哥带着平阳侯走了过来。
我立马俯身行礼,拜见平阳侯。
无须多礼。
谢侯爷。我缓缓起身,又后退一步,行了个极大的礼,再谢侯爷。
曹寿勾起一抹微笑,今日倒是奇了,谢两次作甚?
第一谢您让阿娇免礼。第二是谢您费心提点。此中情谊,便是一个‘谢’字无法言说的。
曹寿微微眯起眼睛,深深看我一眼,不必客气。
大哥陈季须狐疑地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曹寿,你俩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我和曹寿相视一笑,也不应答。
陈季须叹了口气,摆手道:稀奇!你们竟也有瞒着我的小秘密了!
我捂帕笑道:哥哥无须介怀,阿娇可不会插足你同平阳侯之间的情谊
这话一完,我就刻意挤眉弄眼,还把大哥往曹寿那儿推了推。
陈季须作势就来拍我的头,你这丫头,想到哪里去了?我同平阳侯是十几年的兄弟情分,你这会儿挤眉弄眼是把我们想成什么了?
大哥莫怪,阿娇开个玩笑罢了。我笑着挽住他的臂弯。
陈季须无奈地刮了刮我的鼻子,顺口说道: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管管阿蟜呢!他和那小厮辰良说不定倒是
这话还未完,曹寿就忽然轻咳了一嗓子。
大哥立马反应过来,讪讪住嘴。
我微微挑眉,问了句:二哥和辰良怎么了?
没什么,你回南院儿歇着去吧。大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发髻。
我却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二哥和辰良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