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自家的辎车，我便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细娘身侧。
;翁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细娘伸手捋着我的心口。
我刚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只是一连串的咳嗽，似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甘棠也连忙凑近，;主儿，您这是气急攻心了。
天哪……我……我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我自诩处变不惊，可真要是遇到了超出预料的事儿，竟是比谁都慌乱。
我轻轻阖上双眼，耗尽全身气力才悠悠吐出一句：;陛下当真是玩六博棋的高手。
细娘忙问：;翁主这是何意？
我自嘲一声，;原先只以为刘荣是一颗可怜的棋子，未曾想……我和母亲亦是……或者说……宫里宫外的每一个人……都是陛下的棋子……
细娘宽慰道：;会不会是您想多了？
;你们知道六博棋的规则吗？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这一句。
;自然是知道的，甘棠接过话茬，;两方博弈，每方六子，分别为一枚枭棋和五枚散棋。比赛时投六箸行六棋，斗智斗巧，相互进攻逼迫。
我无力地点点头，;陛下就像是六博棋里的那颗枭棋，为了赢……可以将所有的散棋一一榨干……
梁王刘武是第一枚散棋。
数年之前，陛下欺骗梁王，话里话外暗示会立他为皇太弟。
于是在七国之乱时，梁国上下军民一心奋力抵御叛军，成为了拱卫京师的天然屏障。
然而陛下却立刻翻脸不认人，绝口不提当年承诺。
可那时梁王刘武刚刚平息叛乱，若是过河拆桥必定是不能服众。
所以陛下急需一个顺理成章的皇太子来吸引视线，这个皇太子必须有合适的身份，合适的年纪，合适的能力和合适的个性。
于是温和仁柔的庶长子刘荣成为了第二枚散棋。
刘荣是最年长的皇子，身后又有肱骨重臣扶持，因此绝对有实力与梁王抗衡牵制，鹬蚌相争。
此后几年梁王的势力虽然不能说锐减，但好歹不敢明晃晃地显示争储之心。
一旦轻举妄动，便会被扣上一个谋反的帽子。
然而超出陛下预料的是，刘荣这枚散棋竟然慢慢壮大起来，身后的肱骨重臣愈来愈多，不日就可以取代他这枚枭棋。
陛下那多疑谨慎的性子哪里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第三枚散棋——我的母亲派上了用处。
陛下刻意将金山银山全都赐予我们馆陶长公主府，为的就是让母亲当真以为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逐渐失去警惕，再加上她一向嚣张跋扈，有了皇帝亲赐的独份恩宠，此后更是加目中无人。
而后他刻意忽视刘荣的婚事，致使其年满二十还未成亲。
我母亲那样精于算计的人，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去找栗姬商量联姻之事，应该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最终目的就是要让我们长公主府和栗氏彻底撕破脸，借我母亲的手将刘荣赶下太子位。
至于为什么一定会撕破脸，那就要提到第四枚散棋——栗姬。
她也算是陪伴了陛下二十多年，这脾气秉性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
栗姬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善妒好争宠。
于是陛下就对我母亲进献的美女照单全收，还多加宠幸，致使栗姬对我们府怀恨在心，苦于没有报复的时机。
终于，我母亲去寻她谈了联姻的事儿。
这机会来了怎肯罢休？
栗姬立马当着众宫人的面好一通埋汰。
此后我们两方算是彻底决裂。
可陛下还觉得不够，这六博棋还差一颗散棋才能最终成局啊！
于是——我就光荣地成了第五枚散棋。
我在骊山坠马，表面上只能查到是栗姬所为。
其实她倒真的是被陷害的——因为这完完全全就是陛下的陷阱。
此事一出，我母亲对栗氏深恨至极，立马加快了废太子的步伐。
而我搞出的一系列阴谋诡计，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全都暴露在陛下眼底。
他倒是扮猪吃老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副被我们操控着的模样。
梁王进京，陛下刻意对其礼遇有加，硬生生让我们生出忌惮之意。
而后默许梁王在长安城一呆就是数月，又不在窦太后面前直接回绝立;皇太弟一事，这是要让我们误会梁王争储希望极大，迫使我和母亲迅速铲除刘武。
最后陛下用;梁国谋士造反的契机，全城搜捕梁王，逼得他躲进我们府中。
若是我和母亲立即上报朝堂，那么他就可以顺势斩杀梁王。
皇外祖母怪罪下来，就可以将我们推出去挡刀。
幸好我和母亲实在是了解这老太太的个性，这才借着保住梁王一命的机会，也同时保住了我们全府上下的命。
不然此时……恐怕我们全要到地底下相会了……
我轻轻阖上眼，半晌才叹道：;陛下，当真是天生的帝王呐。
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的棋子，竟然毫无察觉。
儿时看傀儡戏，总觉得傀儡木偶真是可怜，要被绳子牵着行动，没有自己的思想。
可我如今才顿悟，傀儡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傀儡。
若是哪一天真是知道了，那便是到了被丢弃的时刻了。
从前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神机妙算，连帝王都能玩弄于股掌之中。
甚至，我还企图控制下一代帝王。
而今才惊觉，我才是身后被牵着绳子的傀儡木偶，一举一动都在被幕后之人操控。
呵，可笑，当真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