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几日,两位哥哥同别家的世子们在一块儿玩乐,也不方便带上我。
我自是知道他们大抵也就是玩玩博戏猜猜谜,没啥好玩儿的,不带上便不带上罢。
正在道儿上走着,倒是瞥见了围场外头的牧苑。
那些侍从也是眼尖的,瞧见是我,也不敢上前来,远远地就开始恭敬地行礼。
彘儿,你也在啊我缓步走上前去。
哼!他偏头不看我,这小孩子气性还真大。
哎,不理就不理吧,也免得每次一见到我就扑过来。
我抬眼正好瞧见牧苑第一间就是大老黑的马房,兴奋地走了过去,捧起饲草喂它。
我们大老黑又是壮实了不少嘛。
它朝我俯身拱拱,想必也是愈发喜欢我。
自那日我和二哥骑了它,倒是从那一众黑马里头脱颖而出了,饲草都比从前精细了许多。
这个名字一点儿都不好听。刘彘在旁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那殿下又取过什么好名字?我觉着这孩子着实是黏人,不免轻笑问道。
他偏头一指,眼里一股子挑衅,那白马的名儿就是我起的,‘白面玉娇’,表姐觉得这名儿还不错吧?
我哪能猜到那犯了我名讳的字是他取的,若是旁人也便罢了,这么个五六岁的孩子,真是愈发没大没小了。
我直直走上前去,揪着他的耳朵,彘儿,你知道什么叫避名讳嘛?
知道!他也不反抗。
我一瞪眼,知道?那你说说什么叫避名讳?
君父尊亲的名字是不能随意提起的,所以一定要避开!
嘿!那你怎么还给这白马起这名字!犯了我的名讳知道吗?
刘彘微微一噘嘴,你又不属于‘君父尊亲’里头的。
我眯着眼,我虽然不是长辈,但好歹还算你的表姐
这厢话还没说完,他就立马开口,你是我未来的妻子!
啊呸!谁是你未来的妻子?你这孩子怎么嘴上没把门儿啊!
我在前头急吼吼和人家解释那金屋藏娇就是个玩笑话,为的就是不让这小猪崽子成为众矢之的,毕竟若是早早将联姻之事坐实,那这刘彘夺嫡的筹码可就一下子上来了,自然多了几分危险。结果这毛孩子,一路在身后给我拆台,巴不得今儿就成亲呢是吧?成什么亲,他懂什么叫成亲吗?
他还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是憋着气瞪着我。
罢了,我今儿没心情帮王美人教育孩子。
我偏过头去不再理他,心下想着要不要自己个儿去骑个马。
昨日二哥领着骑了一路,我也算是会在马背上安稳坐着不掉下来了。
陈阿娇
嘿呦,这声音不是我们敬爱的公主殿下嘛?
我慢悠悠地转身,俯身行个万福礼,拜见阳信公主。
小弟你在这里干嘛?她直接略过了我,朝着刘彘喊道。
那小猪崽子抬了抬眼,一副天真纯良的模样,大姐,我来这里喂马呀。
喂马?刘娉忽地拧起眉毛,满脸不屑,那是太仆牧师的活儿,哪里需要你一个皇子亲自来喂?
刘彘鼓了鼓嘴,指了指身侧的白马,白面玉娇的名字是彘儿起的,现下父皇将它赐给了太子哥哥。我不能同它在围场里肆意奔驰,便也只好趁着喂它马饲的时候多看几眼了。
还白面玉娇呢?这名字一听就是个福薄的刘娉嗤笑一声,不过就是一匹白马罢了,值得你这般珍爱嘛?
刘彘方才还好好的,现下忽地攥紧拳头,直接顶撞了句:大姐难道就没有珍爱的东西嘛?
刘娉这下子也是一愣,旋即皱着眉摆了摆帕子,随便说个两句,怎么还急了?
刘彘倔着脑袋,瞪眼不言语。
我只好慢悠悠地开口,阳信公主此言差矣,这马匹呀,无论是在哪朝哪代,都是顶顶稀罕的。更莫说毛色纯白,无一丝杂色的品种,也是这几年才逐渐培育起来的。若换做是外祖父在位的时候,普天之下都凑不足四匹呢!
刘娉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哼声啐了一句:怎么可能?
我莞尔一笑,大汉成立之初,‘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别说是白马了,就连毛色纯一的黑马都难寻得。国家苦于缺马,因而才‘创加厩律’,鼓励养马。吕后时为繁殖军马,明令禁止母马流向境外。外祖父在位期间,颁行‘马复令’:‘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用免役的办法来鼓励民间养马。皇帝舅舅继位之后,更是在秦边郡牧马苑的基础上‘益造苑马以广用’,扩大边境游牧地区军马牧场规模。难道公主殿下未曾听说过这些吗?
刘娉面子挂不住,嘴上仍旧不肯饶人:笑话!本公主哪里需要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乱七八糟?我这下是真的添了丝愠怒,深吸了口气,事关国家危亡,岂可这般儿戏言语?
呵,你还真当自己是谁了?刘娉勾起左侧嘴角,小小翁主罢了,一口一个国家大事?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刘彘拦在我身前,掷地有声地冲着刘娉喊了句:大姐,皇室子女受先祖庇佑、万民敬仰,难道便只耽于享乐吗?你身为公主,不知责不担责不认责便也罢了,还有何颜面嘲讽那些想要担责之人?
彘儿!我可是你亲姐姐!刘娉瞪大了眼睛,眉毛都抬高了不少,胳膊肘子朝外拐!
还不待刘彘回,我冷声直接插话,公主殿下——就没有信仰吗?
刘娉呆愣了半晌,丹凤眼眼尾噙了一丝心虚,旋即又立马掩了过去,高着嗓门回:信仰?那种东西能当饭吃?能抵钱花?
她这话里话外皆是粗鄙之词,听得我脑仁都疼。
我嘴角也勾了起来,目光平静地盯着她,《礼记·曲礼》中有这样一句:‘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意思是说:国君应当为保卫社稷而死,大夫应当率领民众保卫国家,直到自己战死,而士人应当为法制所规定的卫国责任而死。那么公主殿下认为,皇室子女该为什么而死呢?
刘娉额间冷汗直冒,思索了半晌也答不上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指着我来了句:好你个陈阿娇!竟然敢诅咒我汉室江山!现今国运昌盛,你便是满口的‘死’字,究竟是何居心!
她果真是半点都没听懂我话里的含义,一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当真是可笑。
同这种人过招,有失身份呐
我不愿再浪费口舌,略略俯身行了个礼便从她身侧绕过了。
陈阿娇!刘娉尖细的嗓音直冲脑顶,没得惹人心烦,也不知道刘娥、刘妩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围场的戍卫皆往这厢看过来,我借着扶钗环的契机,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这下子谁也不敢再偷瞄,站得笔直,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