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野看着前面摩肩接踵的大长排,不知道该说这个世界闲人太多,还是勤奋的人太多。
才五点多,你们都不睡觉的么?
慢吞吞向前移动的队伍让穆清野困意上涌,站在排里半眯着眼,暖暖的晨光晒在身上,更让人昏昏欲睡。
穆清野不由自主地就往旁边的红砖墙靠过去,脸颊贴上了一个柔软微凉的东西。
穆清野迷蒙地掀开一线眼帘瞧了一下,尹燃的手垫在他的脸与砖墙之间。
修长的手指散发着焦香的烟草气味,像是某种勾人的蛊惑,穆清野枕着他的手装睡,闭着眼暗戳戳地顺着尹燃的胳膊向后缓慢移动。
蜗牛一样慢吞吞而不易察觉地挪动了半分钟,穆清野撞上了身边人的胸口,吓得自己颤了一下。
穆清野紧闭双眼努力装睡,努力了几分钟,身边的人安静地站着,没有躲开,穆清野开始得寸进尺,索性偷笑着把头也靠在人家肩膀上。
踏实而舒爽的感觉如同雨后疯长的藤蔓,蜿蜒地长满了穆清野的心脏。
这个温暖的身体,是穆清野的归途和终点,曾经远隔生死,如今触手可及。
穆清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像被塞了一嘴的咕咾肉,酸酸甜甜的滋味堵在喉咙里,幸福得似乎唯有痛哭一场,才对得起此刻的拥抱。
他用力地往尹燃身边又贴了贴,抬手抓住了尹燃后腰间的衣服。
尹燃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
穆清野忽然很怕他推开自己,用力地狠狠攥着手指。
尹燃沉默了片刻,将穆清野外套上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小心地拉了拉帽檐,把穆清野的头包裹得密不透风,然后任由他靠着自己,随着队伍前行慢慢走。
穆清野享受着这个依靠,脑子里充斥着静谧的甜,连日来的疼痛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大部分的睡眠时间都用来偷窥尹燃。
困意被暖融融的氛围无限放大,穆清野走着走着,居然真的睡着了。
尹燃听见牛皮糖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呼吸渐渐沉重,长长的睫毛也掩盖不住眼下的一片乌青。
这家伙不知道最近在发什么疯,莫名其妙的主动,主动得好像变了一个人。
而这些,似乎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天晚上,那个真实到令人后怕的梦境。
尹燃看见了洪水般肆虐的漫漫血色,看见自己的灵魂飘在空中,看见冰冷的雨穿过透明的身体,看见穆清野抱着自己,跪倒在漆黑的公路上,向着周围匆匆而过的每一辆车哀求,求他们停下……
尹燃在那个黑得令人窒息的夜里挣扎着醒来,才发现自己的泪,已经浸湿了枕头。
他偷偷走到穆清野的床边,他还安静地熟睡着,只要尹燃一伸手,就能触到他的脸,能毫不费力地把他搂在怀里。
可是穆清野的抵触与抗拒,早就表明了态度,尹燃甚至自己开始厌恶自己的纠缠,只是这么多年,早已形成了习惯,要想停止,却要比坚持更加艰难。
可是,那个夜晚过后,穆清野忽然说要重新开始。
他忽然脆弱、柔软得不像他自己。
梦境是可以共享的吗?
还是那种失去的痛,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尹燃小心而宝贝地“驮着”穆清野,买了鸡蛋饼和豆浆,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等他醒来。
太阳缓缓升高,明媚的光投进幽暗的小巷,穆清野被晃了眼,在睡梦里不满地皱起了眉。
尹燃抬起手臂,遮住热情过度的阳光,阴影落在穆清野的脸上,他十分愉悦地在尹燃肩头蹭了蹭,手脚就自觉地攀了上来。
衣裤布料无间地摩擦在一起,不可避免地触动了某些敏感的皮肤。
尹燃有点僵,拿着豆浆的手抽搐了一下,豆浆就溢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不知是因为气温还是因为体温的缘故,空气有点灼热。
穆清野睡得口干舌燥,像被仲夏正午的阳光晒干的花朵。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一片墨色的蓝。
手里搂着的东西好像搏击俱乐部里的真皮沙袋,手感很好,他忍不住捏了几下。
“醒了?”耳边响起的声音像是闪着光的晶莹砂砾,温和而好听。
嗯?
穆清野向后撤开了一点距离,眼睛才能对准焦。
当看清了自己的状态,穆清野开始巴不得他从来没有醒过来。
他树懒一样爬在尹燃身上。
原来像真皮沙袋一样手感很好的东西是人家的腹外斜肌……
穆清野从来不知道自己睡觉还带揩油模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人家的衣服里,摸了个够本。
好丢脸……
不过,还挺爽的。
红霞鸡蛋饼已经收摊了,人群散去,小巷子里空空如也。
倒像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穆清野挪开了一秒,又自动黏了回去。
尹燃没想到这块牛皮糖,还有复位功能。
“既然醒了,要不要吃点?”尹燃问。
“凉了吗?”穆清野的关注点也着实有点奇怪。
“应该快凉了。”尹燃说。
穆清野搂在尹燃腰上的手臂又紧了紧:“反正都凉了,那就再抱会儿。”
尹燃皱起眉,这到底是谁欠谁?难道他不应该解释一下目前这个不科学的姿势么?
不科学的姿势一直持续着,直到穆清野的手机响起。
穆清野极其不情愿地从尹燃身上下来,转过身去接电话。
交谈的声音极低,似乎在与某人约定着时间地点,又絮絮地讲了许久才挂断。
“抱歉。”穆清野回到尹燃旁边,带着几分歉疚,“说好我请的,结果睡着了,真不是故意逃单的。”
尹燃用粗粝的指尖抚过穆清野眼下的那一片青黛:“你有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穆清野垂下眉眼,思忖了一下措辞,轻声说:“尹燃,我病了,一旦离开你远一点,就浑身疼得不行,夜里睡不着。”
这是在暗示什么?
尹燃看着他,觉得他胡扯得如此自然和淡定,也真是个人才。
“你这个病,有名字吗?”尹燃问。
“啊?”穆清野抽了一下嘴角,脑子里开始瞎编,“特定目标分离焦虑……生理性痛感综合症?”
“呵~”尹燃忍不住笑着摇头,“简称特痛症,有所耳闻。”
呃?真有这个病么?居然蒙对了?
穆清野赞叹自己超强的反应能力,于是兴高采烈且顺理成章地贴过来:“大夫说只要紧密地挨再特定目标身边,症状就会大幅度缓解,所以你别嫌我烦。”
尹燃把吸管插好递给穆清野:“一向都是你嫌我烦。”
“我错了。”穆清野的道歉,快到以秒来计,快到尹燃都愣了一下。
这家伙从前,不论对错,绝不道歉。
又轴又硬,像块满身棱角的顽石。
只不过,在尹燃未知的时空里,这块顽石被地狱之火熔烧淬炼,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穆清野接过豆浆,一口气喝光,挤到尹燃身边,笑得像夏日里最璀璨的那束光。
“难得今天放假,我们出去玩儿吧,洛水镇的手摇船,你不是一直想去坐么,现在就去。”穆清野拉着尹燃,走到路口打车。
“半决赛的歌还没写……”尹燃彻底被这个神经错乱,行为失常的人给打败了。
“上车写!”穆清野不由分说地把尹燃塞进车里。
“师傅,您车上没有摄像头吧?”穆清野前后打量着出租车顶棚。
“前排有,后排没有。”司机师傅回答。
好嘞!
穆清野一歪头,倒在尹燃身上,拿出手机开始划拉。
尹燃无语,默默给远哥发了条微信。
[燃]:远哥,我跟清野出去找找创作灵感,有事电话联系。
[陆其远]:收到,注意安全。
到洛水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快要接近小镇的时候,穆清野终于直起身,把手机拿给尹燃看。
三首歌的曲谱和歌词。
美的灵动,野的放肆。
恰到好处的绝望与希望。
很尹燃的曲风。
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旋律,似乎早已经出现在尹燃的脑海中,只不过是零散的片段,如今却被完美而完整地呈现出来。
“半决赛、决赛,赛后合作表演,够吗?不够我还有。”穆清野看着尹燃震惊的脸。
这些词曲,唱过太多太多次,在舞台上,在生活里,在墓碑前……
即便做梦时哼唱起来,都不可能有一点错漏。
尹燃把写着词曲的文档反复地保存了好几次,生怕文件丢失了,确认再确认才把手机还给穆清野:“你这是,深藏不露么?”
穆清野把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扭过脸专注地看着尹燃:“其实是你写的,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尹燃:“??”
“你做梦时会唱歌,远哥没告诉过你么?”一本正经的胡扯又开始了。
尹燃一脸的怀疑。
“他一定是睡觉太死。”穆清野面不改色地说,“我搬到你下铺的第一天就听见了,左右也是睡不着,我就起来给记下来了。”
尹燃:“……下次我再睡觉唱歌,你录下来。”
穆清野:“啊?反正都是你的作品,这么较真干嘛?”
尹燃:“因为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emmm,不得不说,艺术家的直觉还挺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