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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5-39章 方兴 ? 伍(下)(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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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是老太保起居、办公所在,仿佛都自带肃穆、威严的气场。方兴正襟危坐在外厅,眼观鼻、口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好在召邑宫殿的陈设与太保府毫无二致,在熟悉的环境中,方兴忐忑的心略有安定。

    正厅的背后,悬挂着从镐京城撤回来的《周公负成王图》。方兴记得召公虎昔日给自己讲解这典故的场景——曾经周公饱受蜚语,隐逸楚地,彼时彼刻,恰似当下。

    约摸等了大半个时辰,方兴愈加不安,摩挲手中的象牙爵。

    “我该如何向太保开口提亲呢?”

    正踌躇间,屏风后传出脚步窸窣之声,老太保的由远及近。方兴“嗖”地一声站起,垂手恭迎。尽管召公虎认自己作螟蛉义子,但方兴却始终还是以祖辈事之,战战兢兢。

    召公虎见到方兴,似乎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他怨恨地朝家宰说了声:“庸才,为何不说是方叔前来,使其久等……”

    “唯,唯!”家宰一边向召公虎认错,一边朝方兴摆手,似乎在澄清误会。

    方兴何等聪明,他已看出这事端倪——自己造访之时,家宰第一时间便去向老太保通禀,此人为人敦厚,岂会故意知情不报?难道说,太保老糊涂了?

    “方叔,前几日我听闻你尚在人世,孤感念上苍,老泪纵横……”

    召公虎说着便哽咽起来,看得方兴心中一阵酸楚,竟也潸然泪下。

    当他流落南国之时,无时不刻思念着与老太保重逢之日。可没曾想,这三年物是人非,竟是这样一般凄切的场景——

    方兴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布衣大夫,饱经三年生与死的淬炼,他如今看透世事无常、人心叵测,变得更忧郁、沉默而寡言。反观老太保,远离大周权力中心,让他变得精神萎靡,眼神浑浊,脾气也变得乖僻古怪。

    望着眼前这熟悉却陌生的老者,方兴心中不是滋味,“权力便是春药”,他耳边萦绕着杨不疑在南国说的名言。诚然,老太保失势才三年,却变得风烛残年一般,比他五十有二的实际年纪老了十岁有余。

    “你直接从楚地来这?这可不成,你得先面见天子……”

    方兴愣了一下,弱弱道:“在下已面见天子,天子不仅赦了无罪,还赏下三日假期,我正是从镐京来访。”

    “天子……长大了,长大了……”召公虎捋着髭须,兀自感叹着,不知此话是喜是悲。

    空气如冷却了一般。

    方兴无助地望向家宰,对方显然也爱莫能助。这位曾经和蔼可亲的召公虎,突然苍老得像背后那幅泛黄破旧的《周公负成王图》。

    可以想象,独女召芷出嫁后,老太保成了孤家寡人;视若己出的方兴“死”于南国的噩耗,更是让他备受打击。而周王静对虢公长父的宠幸,更是压垮召公虎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顾他这传奇的一生,可谓大起大落——年轻时意气风发,却被周厉王疏远。后来国人暴动,召公虎力挽狂澜,十六年共和执政,个中苦楚只能隐而不发。厉王驾崩后,他力排众议拥立周王静,南征北战,好不容易保大周有了中兴气象,周王静却自毁好棋,亲佞远贤。

    “方叔,你为何沉默不语?”召公虎哈欠连天,“来,说说南国故事。”

    方兴定了定神,便把卷入楚国内乱、探寻巫山、平定巴蜀、追查商盟的事情据实以告,只是隐去其中与芈芙相关的细节。召公虎尽管听得认真,但不知是耳背还是糊涂,需要方兴反复讲述,才听了个大概。

    不过,巫教的消亡和商盟的作妖引起了老太保极大关注,他颤巍巍起身,让家宰准备奏章,打算上书周王静以陈情。

    家宰无奈,只得毕恭毕敬准备好奏折与笔削。召公虎时而沉吟着斟酌字句,时而愤慨地奋笔疾书,一阵忙碌。方兴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在一旁静静观瞧。

    可就当召公虎写罢奏章,放入竹筒准备封蜡之时,却突然长叹一声,倒退数步,让家宰将奏章毁去。家宰不敢多问,默默地俯身收拾残局。

    方兴三步并两步上前,将老太保扶入席间,小心翼翼问道:“太保,这是何苦?”

    召公虎眼神黯淡:“唉,孤乃枯老朽木,天子春秋正盛,哪还听得进孤的迂腐之言?”

    方兴一阵心疼,他知道这封奏章就算送到镐京城,也会被虢公长父扣押,周王静根本看不到召公虎的只言片语。朝廷上即便还剩些有识之士,怕是也不敢为失势的老太保仗义执言。

    “太保,”方兴试探问道,“不才愿代为信使,把这奏章交于太宰……”

    “尹吉甫?哼!”召公虎面带轻蔑,“他哪还记得孤的提携之恩?怕是落井下石,与虢公长父同流合污罢了。”

    方兴突然如被电击一般,愁云笼罩脑海。他不禁有种隐忧——朝野皆传虢公长父得势后,尹吉甫、仲山甫便忘却昔日太保举荐之恩,与太傅走得很近。尽管方兴了解这二位仁兄的心迹,坚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眼下,召公虎似乎也倾向于接纳流言,认为尹吉甫是白眼狼。

    召公虎没理会义子的沉默,喃喃道:“不会,天子一定会想起孤的……一旦大周起了战事,他们会想起老朽的……”又一转身,老太保眼中的微光再次熄灭,“可孤行将就木之人,就算重新披挂,又哪经得起奔波?”

    方兴见老太保旁若无人般自言自语,不由潸然泪下,举袂抹泪,说不出的伤感。

    又过了许久,召公虎转身指着那幅《周公负成王图》,情绪激动道:“孤待天子,犹如昔日周公辅政一般。可方叔你可曾知,孤告老那日,天子对孤说什么话么?”

    方兴摇了摇头。

    “天子说……”召公虎喘了几口粗气,“天子说,太保急流勇退,乃明哲保身之举!若是再贪恋权位,世人怕是要说你召公虎有阿衡之心也……”

    说到这,老太保顿足捶胸,闭上双眸,表情十分痛苦。

    方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阿衡是商朝重臣伊尹的小名,周王静对召公虎提伊尹故事,怎不让人不寒而栗?又怎能不让老太保寒心?

    “天子将太保比作……伊尹?”方兴小心翼翼地问出疑惑。

    老太保颤巍巍地从座中起身,对着墙上的周公图哀叹不已。“自古,周公、伊尹齐名,世人以其能行废立之事,却不自篡王位。伊尹薨后,帝沃丁葬以天子之礼;周公薨后,康王亦追谥其为王……老朽何德何能,可与先贤伊尹并提?”

    方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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