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峰的早晨静悄悄的。
天枢照样早起。他没有去狮子台，甚至都没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而是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沿着金雪岭边缘的岗哨一个个巡视过。
这种琐碎又重复的任务，他每天都要做一遍。
然而今天刚刚走到一半，有人叫住了他。
孤越金在他身后远远地叫道：“天枢。”
天枢脚步一顿，慢慢转回身，行礼：“爹。”
孤越金缓缓走过来，在天枢面前站定，两人各自审视对方，一时都没有说话。
孤越金先打破了沉默：“天枢是谁？”
“一个星宿，北斗七星之首。好像也是个人的名号。”
“不就是你吗？”
“我什么？”
“我刚叫的是天枢，你答应什么？”
天枢垂目：“这里没有别人，爹无论叫什么，我都会答应。”
孤越金挑了一下眉，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是，说得对。”他笑完继续问：“昨晚你去哪了？”
“昨晚凌萧那魔头竟敢冒犯到咱们山上来，孩儿循着他的踪迹，一直追到快出北地……到黎明时候才返回。”
“呵呵，追到了吗？”
天枢羞愤地摇摇头：“是孩儿急于求成，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孤越金笑笑：“也是他们太过狡猾，放出傀儡迷惑视线，咱们有很多人都上了当……不过追那么远的恐怕只有你了。”
天枢气愤地撇撇嘴。
“不过这也算是你的一个优点。”孤越金说：“下次要好好听为父指挥，不要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
“是。孩儿谨记。”
天枢说罢，继续低头不语。孤越金问：“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有。我觉得在这山上做事没什么意义，想进洞天去帮忙。”天枢缓缓抬头，恳切道：“可以吗？”
孤越金微笑：“其实你早就想去了吧？”
天枢老实回答：“是。就算没有那个人骗我，我也早想去看看了。”
“好，之前是看你才刚醒来，怕接触太复杂的事务不利于恢复。现在看来，就算拦着你也不会消停，不如就去见见世面。”
“多谢爹。”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正当天枢准备告辞结束谈话时，孤越金突然说：“你不问问他的事吗？可怜人家那么挂心你。”
天枢表情一僵，头脑里仔细寻找着合适的反应：“您说阿绿吗？他……”天枢抿抿嘴，垂眼藏起自己的目光：“他又要干什么？”
孤越金笑笑：“不干什么。昨天的事确实与他无关，为父听你的逐他下山，今早已经走了。”
天枢点头。
“我知道他大概会去哪，你要是舍不得，可以去找他。”
“我找他做什么？您早该让他走了。”天枢困惑地歪歪头：“爹还有别的事吗？我还要去……”
孤越金打断他：“为父早上空闲，想同你在山上多走走，不行吗？”
“当然可以。”
天枢说着，跟上孤越金的脚步，背上的冷汗被山风一吹，冰得他打了个寒颤。
“很冷？”孤越金问。
天枢心里又是一紧，但还是表情如常——他最擅长的就是表情如常——天枢紧了紧衣领：“倒春寒，确实有些凉。”
他话音刚落，余光就扫到孤越金向他出手！天枢大惊，只能下意识闪避。
然而已经避不及了，对方出手太过突然，天枢正想反击转守为攻，突然感到双肩一沉，低头看，发现……对方把披风搭在了他肩上。
天枢睁大眼睛看向孤越金，对方冲他微笑。他们父子关系一向疏远，他就算小时候也很少有机会这么近地观察这个人，更多的时候他是在远处仰望这个太阳一样耀眼的父亲。
所以他此时的感觉非常别扭。
这个人其实个子还没有他高；虽然看起来不老，眼神却已经很沧桑了。
这个人……好像特别孤独。
“你穿得也太少了，怎么可能不冷？也难怪，你娘在的时候也总不管你，哪有人教你这些？”孤越金替他整好衣领：“现在她都不在了，为父……只有跟你相依为命了。”
天枢脸色一沉，单手抓住披风侧领，一把扯下来，提到面前，还给孤越金。
“我穿这一身是为了灵便，至于冷，习惯了就好了。”天枢说：“您的衣服，还是自己留着穿吧。”
天枢就这样在孤越金面前装了一早上，好在他平时就是这种不生动的性子，装起来倒也不容易露馅。
孤越金很快就放过了他，毕竟昨晚闹出那么多烂摊子，估计也那么多时间花在他身上。
天枢确定那个人不再跟着他了，才回去换了身衣服、伪装了一番，独自下山去了。
他来到揽江县城，走进城中那家小客栈，大厅的角落里，有两位老朋友正在等他。
清早的小店并无太多生意，天枢径直走向那一桌，在他们面前坐下。那打扮成农夫农妇的两人见状，都敌意地打量他，手摸向腰间，简直就要准备暴起动手了。
“阁下是……”
天枢对他们笑笑：“是我。凌萧、小白，我回来了。”
那两人具是一愣，紧接着面露喜色：“天——你、你想起来了？！”
原来，昨晚在洞天里搞了那么一出后，就是这二人私下找到天枢跟他商量，在狮子峰附近弄出动静，叫他趁乱营救碧云君。当时天枢正是一片混乱无所适从的时候，加上自责害了“阿绿”，所以暂且答应了跟他们合作，但对他们明显还是不信任的。
昨晚分开时，白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跟天枢约定了一个见面的地点，也是希望能够策反他，把这个没有记忆但多少有点正义感的天枢拉成同盟，但也知道天枢今早来八成也是要把他们抓回去，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的。
他们全没想到，一夜不见，天枢竟然就变回了完整的天枢！
看着两人欣喜的样子，天枢别扭地摸摸鼻头。他现在顶着这张面孔还是有些不习惯——自从门派大比前那晚凝玉姨婆把这易容术传他后，他除了自己练习，还没有正经用过几次。这法术虽小却十分精细，用得不熟就很容易化出个歪眉斜眼的样子，会更加惹眼。所以他目前只敢化作几个最熟悉的人的模样，比如自己师尊，又比如二师弟。
他现在就是顶着二师弟的脸。那段时间师尊闹脾气不待见他，他就老装成天璇的样子去给人家送吃的，所以比较熟练——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一直没敢把学易容这事告诉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