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也是普通人,就算再逞强也还是会害怕。血已经在胸口濡湿了凉凉的一片,手脚也因为缺血变得冰凉麻木。
凝玉艰难地张嘴,用口型说:“我说,我说。”
对方的手稍微松了一点,凝玉还是说不出话。孤越金直接收回手,凝玉跌坐下来,在墙角蜷成一团,呛咳着缓了许久。
“说吧。”
凝玉闭上眼,粗喘着说:“他不在承霖观了。那天……那天魔界入侵时,他被魔修给,掳走了。现在也许死了,也许去了魔修界,总之不在这里了。”
“是实话吗?”
“是……那天他随我一同到山门前抵御入侵,当时兵荒马乱的……我其实没正式收他,对他也没什么感情,而且也……也没本事保护他,就扔下他跑了。”
凝玉垂着眼,心里清楚,不管自己答什么,今天恐怕都要命丧于此了——她知道的太多了,恨意也太重了,孤越金一定会杀她。
只希望他能相信她的话,杀戮就到此为止。这没什么难的,阿绿确实不在承霖观,毕竟谁信她会轻易把这唯一证据放走?天下哪有这样的傻瓜?
凝玉在心里笑自己,暗想:阿绿啊,要是这回他信了,我总该受得起你一拜了吧?
孤越金不置可否,凝玉又缓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师父、我同门,关于阿绿的事,他们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他们现在对你只有满心的崇拜,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查。一切都是我一人自作主张……”
孤越金突然噗嗤一下笑出来。他笑起来很好看,英气的面容柔和下来,此刻凝玉却只觉得害怕。
他弯下腰,继续捡地上的碎纸片,一边捡一边说:“说的倒跟我要对你做什么一样。仙子不必紧张,我只是顺带一问。他走就走了,虽然我是疼他,但我派也不缺这么一个逆徒,更不会因此滥杀无辜。”
他把纸片一张张捡起来,全部堆在桌上,才掸掸袖子上的灰,转而向凝玉走去:“不仅不会杀你,我还要帮你。仙子您这种豪杰,自然是活着更有用一些。”
这话听着很怪,凝玉愣了一下,突然从这里面嗅到一丝危险的信号。她连痛也顾不得,猛然爬起,像是被烫到鼻子的猫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外逃窜。
孤越金同样眼疾手快,凝玉没跑出去两步,就被重重地按倒在地,被师姐夫用膝盖压住后背,动弹不得。
对方也懒得再说客气话,直接扯开她脖子上包扎的布条,露出狰狞的伤口来。
随即凝玉感到伤口处一阵刺痛,有东西沿着剑伤钻进了血肉,几滴黑血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后背的压迫感消失了,凝玉伏在地上,头脑已经被痛感搅得很不清明,全副精力都花在咬着嘴唇忍痛上。
开玩笑,怎么可以在这个人面前呻|吟出声。
凝玉出了一身的汗,但痛感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伤口处的刺痒。这痒虽然难受,却让人有种本能的欣喜感,似乎是……
是新肉生长出来的痒。凝玉把手覆在伤处,愣住。
伤口,愈合了。
凝玉擦擦冷汗,强笑道:“呵,子母孔雀印?有用吗?没想到你还信这东西?”
“也不见得没用吧。”
“花不了多少灵力就能随便控制别人?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对这些小玩意有研究,这东西没有传说中那么邪,只能用来防叛徒,让对方做不出背叛的事而已。况且被施了子印的人要真心臣服,咒印才会起效。你拿什么让我臣服?”
孤越金嗤笑:“呵,你看看自己的姿势再问吧。”
凝玉伏在地上,着实不好看。她爬起来整整衣服,肃然道:“我承认我害怕你。我弱小、愚蠢、孤立无援。可能普天下的弱者都会想依附强者,但是我,我见过你的真面目。你可以杀我,但我永远不会服你。”
周围静了片刻。
“呵呵呵,好。”孤越金竟然鼓了几下掌:“内人说得果然没错,仙子虽然年纪轻,人却大有气魄,好过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太多。知道我为什么愿意选你这样的人吗?”
他不等凝玉回答,对着桌上那堆纸片施了个小复原咒,还原成一沓字纸,挑了其中几张递给凝玉。
凝玉此时眼里正燃着冷森森的火焰,满心都是赴死的决心,然而接过信只看了一眼,火就全数熄了下去。
那是师姐写来的信。
信中一页感叹承霖观飞来横祸,一页关心凝玉的伤情,最后一页,说的是别派又进献了什么奇怪的补品,但她都乖乖吃掉了,因为听说对他们的孩子有好处。
凝玉读到这里,只觉得天旋地转,从脚跟升起一阵彻骨寒意。
孩子?孩子?师姐有喜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竟一点都不知情?
前些天她还去看过师姐,为什么一句都不对她提?
是,她这不懂事的妹妹,一天到晚挑师姐夫的不是,一定烦人极了。
师姐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美满、最让人羡慕的妇人,正欢欢喜喜地为他孕育后代。
“你用她来威胁我?!你用她来威胁我!!”
凝玉抄起桌上的砚台,全力向孤越金砸去。
师姐夫躲开,砚台砸在屏风上。
屏风轰然倒地,浓黑的墨汁沿着纹理流淌开来,不像血,像眼泪。
凝玉的脸上,也有两行眼泪轰然落下。
孤越金冷静地说:“我没有用谁威胁你。我与她是夫妇,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说罢,他静立在一旁,等着凝玉自己冷静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愿意选你这样的人吗?
过刚者,易折;折断过一次的脊梁,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而折断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年轻人,是再容易不过了。
凝玉腿软得厉害,也不再硬撑,瘫坐下来。
“她是真心喜爱你,真心对你好。”凝玉看着地板,声音如垂死之人一般:“你也要对她好,善待她。”
“嗯。”
“要相信她,别欺骗她……不,你……总之,要让她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幸福、一直教人羡慕。”
“嗯。”
“往后孩子生出来,要让她来管教。”
“嗯。”
“……我还能时常去见她吗?”
“当然。”
“……”
“所以,你甘心对我,或者说对她臣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