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仙子这位师姐叫凝霜,曾经是位声名远扬的美人,只是红颜薄命,八年前就已经过世了。碧云君跟她并不算熟,之所以认识,是当年还未从金羽阁出来时见过。
她是日轮君明媒正娶的夫人,碧云君唯一的师娘。
“她是……被人害死的?她不是自尽吗?”碧云君斟酌着用词。
“师姐她不可能自尽。”
“那……可是,她去世都已经好多年了吧?”
“我从八年前就开始怀疑了。我一直等到今天。”
凝玉眉头死死皱着,手上轻轻擦拭着如斯,像擦着这么多年落灰的岁月。
很多年前,她还不是观主,承霖观的规矩也还没有现在这样严苛。她与凝霜长相相近、性情相似,每天如影随形,就跟真正的姐妹一样。
师姐天赋高、人又聪明,被上一任观主当做接班人培养。
师姐是迟早要当上观主的。凝玉想,那很好,她做观主,我可以辅佐她,我们永远这样生活在世外的小道观里,人间的千万种无奈、别离,都与我们无关。
就这样,太阳落山后还会再升起来,她们的时间长得没有尽头。
直到那晚,师姐悄悄跟她说,自己很快就要嫁人了。
这一句听在凝玉耳朵里,好像一首漫长的琴曲,弹到最后却绷断了弦。
凝玉“忽”地起身:“你怎么能嫁人?师姐,不能嫁!”她搜肠刮肚找出理由:“师父说了,如果嫁人,修行就会坏,自由也不会再有了,连身体都要受人摆布、不由得自己了。你不能嫁人,想也不要去想!”
师姐笑着摸她的头,好像她说了什么幼稚话:“那也要看嫁什么人。”
“你要嫁什么人?你嫁他以后,修行会更快吗?!可以不生育吗?你、你还能当上观主吗?!”
“嘿,傻子。我嫁人后就会离开咱们观,自然不会做什么观主了。我要嫁他,原本也不是图什么修行更快、地位更高。”
“那你还——”
“凝玉。”师姐又摸她头发:“等你遇见你就懂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是迟早要成为大英雄的人。为了他,我放弃一些东西,也在所不惜。”
凝玉瘪着嘴,想:你在我心里,也是迟早要成为英雄的人。
她和她们的世外小道观,被师姐给“在所不惜”了。
凝玉什么也不能说——别人要结婚,关她什么事?她能说什么?
她只能默默帮凝霜收拾物品,把她们这些年攒下来的物件一样样塞进师姐的箱子里——也不知以后会不会被拿出来看。
然而等到凝霜离开门派那天,她心里的委屈突然爆发,说什么也不愿到山门前去送别。师姐等了她很久,最后凝玉站在山顶,向下狠狠地喊了一句:“你去吧!去了你就别回来!!”
难看,还是太难看了。凝玉感到挫败,最挫败的是,师姐确实就是不打算回来了,因此对她的咒骂,师姐不会生气,一丝一毫的气都不会有。
师姐确实没生气,所以凝玉得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厚着脸皮借着各种理由去北地。
凝霜此时已经是个十足雍容的贵妇人,穿着丝缎面儿的毛皮披风、戴着翠鸟羽毛做成的首饰——那有什么稀罕?凝玉想。
师姐带她看夕照下的金雪岭,确实就如金山一般——但那又有什么稀罕?
师姐带她见那个男人,也确实如同太阳一样,坚定、明亮、不卑不亢——但这也没什么可稀罕的!
凝玉越看,心里越觉得气愤:为什么师姐结婚后竟过得这样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如意?!
这愤怒一直延续到阿绿出现。
那次凝玉是去赴八大仙门征讨魔界的动员会。这种事承霖观是一向不掺和的,她去只是为了趁机看师姐。
那天夜里她走在路上,突然碰见一个小少年,背着一把断剑形容狼狈,跪倒在雪地里求她收留。这就是阿绿。
被突然出现的小孩子求收留这种事,凝玉每年都能遇见,只是外人不知道,承霖观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收的。比如被标记过的坤,他们就不会收。
但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是从金羽阁跑出来的,身上还隐隐约约带着师姐那位夫君的气味。
凝玉看到了希望,带他回观细心照顾,不断询问,希望问出些秘密,来佐证她的那位师姐夫着实是个人渣。
但却没能如愿。
“他打过你吗?还是经常骂你?”
“没有……除了练功切磋外,没有。”
“他强迫过你吗?威胁也算。”
“没有,是我乐意的。”
“那你的剑是怎么断的?”
“我用剑刺他,没刺到,剑磕在石头上,就断了。”
“你为什么用剑刺他?”
“我……”少年沉默许久:“对不起,我害怕。”
这孩子看着分明可怜极了,但硬是一句实打实的证据都问不出来,身上也没有伤痕。凝玉急得百爪挠心。
“我不懂!既然如此,你到底为什么还要逃出来?!”
“因为我是坤,那里容不下我。”
唉——凝玉叹气。是啊,每年投奔她的年轻人,十有八九都是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好吧,好吧。就算如此,阿绿身上的气味总是一件实证。虽然他说孤掌门并未强迫他,但也总不能是这小孩强迫的人家吧?
跟自己的男弟子厮混,就算你情我愿也是件上不了台面的下流事,何况还是有夫人的情况下。
凝玉嫉恶如仇,听到这种事本该愤慨。但这次她心里恐怕只有二分愤慨,剩下八分全都是兴奋与得意。
把这件事告诉师姐,让师姐知道她那位夫君并不如表面那样正派;甚至是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位孤掌门金光灿灿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她一定要收阿绿为徒。
那时她在观内虽然地位不低,但还不是观主,因此不得不受许多规矩束缚——比如从外面来的人,如果被标记过,又不能证明是受强迫,就不可以收入门下。
“什么破规矩?这种事如何证明?!几百年来有人成功证明过吗?”
“所以你要收徒最好还是找个干干净净的……”
“就不!我喜欢他,他前途无量,我非收他不可!”
凝玉跟观内的长老们从早吵到晚,一连数天没个结果,凝玉负气而走,跑出门派去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