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峤一听又有军报,心思马上从个人私情转了回来。对外道:“呈进来。”
来人进入,连同先前离开的那些兵部高官。
慕峤一看这阵势就觉不对。然后斥候兵道:“启禀太子殿下,这是赤胡汗王塔布勒的书信。”
慕峤一怔:“我的信件才送出去不过一个多时辰,怎么塔布勒就得到了?而且还给了回书?”
斥候兵回:“太子容禀:这信是塔布勒的另一封。殿下的书信现在应当仍在递送之中,小的还在归来途中碰到了送信人。”
原来塔布勒没等慕峤回信就写了第二封信。慕峤点点头,让手下呈上书信。那书信写得极为简略,目的也很明确。慕峤打开来,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只是他看过之后,便将那信折在桌上,不置一词。
塔布勒的书信乃是最紧要的军情之一。慕峤这态度让兵部钟官员颇为费解。
“殿下,请问塔布勒书信中说了什么?”兵部侍郎问道。
慕峤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信,面对侍郎的问题一言不发,这就更让他人莫名。但军情要务,兵部有充分的权力获知。兵部侍郎看出大概情况有变,并且一定跟当下状况有关。于是上前一步,道:“殿下,军国要务,须与臣子分享。何况臣下本掌兵部,受国恩禄,理应为殿下分忧。”
侍郎非常坚持,慕峤也知道这信就算他压住不给看,塔布勒放出风声来,天下人也迟早要知道。
“你不必看了,我告诉你听。”慕峤道。
兵部侍郎立即作揖:“烦请殿下告知。”
“塔布勒说,他想了想先前那封信的条件,说知道我的为人,十万金银、十万布帛都好说,唯独十万人头难以答应。呵,这家伙倒是很熟悉我。他说得一点不错,我先前给他的回复中便是商榷十万人头。前两者可以,唯独后者不行。塔布勒这信里就是改掉第三个条件,给一个新的要求。”
一听赤胡愿意不杀人命,众官皆喜。兵部侍郎更是既喜又惊,忙问:“那么赤胡汗王的要求是……”
慕峤停顿了一下:“他要一个女人。”
十月就在旁边,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经开始下坠。
“哦?”侍郎问,“一个女人?他只要一个女人么?”
慕峤点头。
“这……实在是太怪了啊!”侍郎怎么能想到塔布勒跟十月的瓜葛。“请问殿下汗王要的是哪个女人?”
慕峤依然没有抬头看任何人。
“他要的是——李十月。”
众人一开始还不明白这李十月是谁。还在想是哪个李十月?京师里有那个漂亮的女人、出名的头牌,是叫李十月的么?他们会如是猜测也十分合理。毕竟塔布勒先前在京师也呆了那么久,或许偷偷去逛过不少烟花地也说不定。看上某个中原的美人要带回草原,似乎也合情合理。而且这李十月不是皇室,还不必折损皇家的面子。
对于中原朝廷来说,这等条件可是闻所未闻的大好事儿了。
直到这些官员里面有人渐渐想起来,皇帝在立慕峤为储君的时候,还下旨平反过一个人。
李远。他的女儿就是李十月。
立即有人道:“敢问殿下,汗王所要的李十月,是否就是殿下身边的这一位?”
众人安静下来,连同侍郎在内的所有人都意外不已。慕峤沉默不言。不肯定,但也没否定。
然后是十月自己道:“各位大人说得不错。汗王塔布勒所要的,大概正是小女子了。”
在慕峤被立为储君之后的这段时间,朝廷上下的官员都忙不迭地四处打听了解慕峤的过往,这其中就涉及过这位叫做李十月的女子。
据说这女子与太子殿下几番同生共死,交情匪浅。
据说如果不是这女子的缘故,殿下不至于夜闯相府,然后被皇帝下旨召进宫中。
据说正是因为这女子,让殿下即便在赤胡坊区,也从未与其他女子有所沾染……
而今人人都知道,殿下微于赤胡之时,有个称心的红颜。
没想到,塔布勒要的正是殿下的红颜。
不过这有何意外呢?塔布勒之前一个多月,不正呆在赤胡的坊区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明白了此间的矛盾之处,也知道了为什么慕峤得到了塔布勒的这封书信,会按住不肯给其他人看。
塔布勒要的,是殿下的挚爱之人。
一边是江山的安危,一边是此生的红颜。
没有人敢替慕峤作决定。
可这个决定又偏偏一定得做。
兵部侍郎虽然知道说这话一定会得罪慕峤,但他出于公心,还是上前道:“恭喜殿下,没想到汗王开出如此条件,以一女子换取天下的安全,实乃天下之幸。另外也要恭喜李十月小姐。能够以一己之身造福十万百姓,较汉之昭君亦不遑多让。”
慕峤听完,脸色平静。他没有回答,只是一时有感,背了句诗:“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此外无言。
这句诗却叫众臣好生尴尬。男人搞不定的事情让女人去完成,此类评价虽少见于史,却多闻于民间。
众官员不可能不知道。慕峤虽然没有正面否定,但意思却很明显。如此一来,除了兵部侍郎之外,再无人敢多言。
事情至此,慕峤总得给个说法。于是他看了众人一圈,又看回塔布勒的那封书信。说:“塔布勒的条件在此,但此外还有十万金银、十万布帛之说。赤胡一部本在草原,中原草原,各守疆界。此番塔布勒大军深入,已是入寇。难道一战未发,诸君就这么轻易地将布帛钱粮拱手送人么?皇上还要脸面呢!”
众人一听,连声应喏。他们乃是兵部官员,保境安民本是职责所在。但大敌当前,却只是想着如何自保,实在丢人。
慕峤见已经喝住众人,便换了和缓点的语气:“我收到了塔布勒的信,但塔布勒未收到我的信。你们暂去。不如等塔布勒有回书时再说吧。”
众官面面相觑,只得告退。而他们告退之后,慕峤忍不住一把揉了那封信。
这一幕在十月的眼里清清楚楚。
“其实,如果塔布勒真的愿意遵守诺言,让我去换得十万人头,确实划算。”
慕峤的眼里闪过寒光。
“对,可如果他不同意呢?”
“那你们再兴兵讨伐不迟。”
“你就白白牺牲了。”
“总值得一试。”
慕峤霍然站起。看着十月,十月也看着他。片刻后,十月移开视线。
“不管怎么说,塔布勒已经让十万性命悬于我身。如果我不去,就算你能够击败塔布勒,将来我也是滚滚骂名。何况……”
“何况塔布勒兵威正盛,我未必能打得过。”
十月点点头。
到了那时候,京师如若有失,全天下都将知道,慕峤为了一个女人,任由百姓罹难,丢掉整个江山。
“但是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对你做什么?!”慕峤言语之间,已是又怒又急,且惜且怜。
“知道。还能做什么?男人跟男人置气,最解气的法子,不就是拿对方的女人来出气?那天你被陈平洛引开,塔布勒在大帐中对我不利,就是出于这心理。不过现在恐怕他指明要我,还有私怨——毕竟我弄瞎了他一只眼睛。”
“那便更危险了!”
慕峤忧心忡忡。此时此刻,他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保护十月才好。两人相对无言,才经历了这么多劫难,十月大仇得报,却又遭此灾厄。命运对她实是不公。
一念及此,慕峤内心又怜又爱,上前两步,只想深深地抱住她。
不过他刚一上前,十月便又退了两步。
“殿下。”十月道,“现在不是担心其他的时候。赤胡来攻,消息很快便会传遍京城。京师人一听,请问会对赤胡坊市有何种看法?”
慕峤光顾着其他,居然没想到这一点。顿时心神一慑,道:“是,你说得对,他们肯定要被针对。这样,我立即派人前去安抚。”
“不可,派人传令,不论京师人还是赤胡人,恐怕都不会信。唯有你亲自前去,让京师衙门加派人手,围住坊市。这样一来,京师百姓不能攻击赤胡,赤胡坊市里赞同塔布勒的人也不能外出。外防骚乱,内绝奸细,才是上上策。”
慕峤一听,思忖片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