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十月要调查仇家，更要懂得隐藏自己。
她虽然早就把脸上那处刺字刮花，变成一道丑陋的伤口。不过容貌仍在，几年来的风霜让她有所变化，但是，依然阻挡不住明悄在那野庄一眼把她认出。
十月在寨子里呆了几日，从胡人的妇女那里学会了草原的妆容。
草原的胭脂，有些方面居然更胜中原一筹。据胡人妇女们说，草原风大，胭脂有时候并非用来修饰容颜，更重要的作用是保护面容不被风沙侵害。因此这里的胭脂涂抹得极厚，也并不单纯以白为美。妆容上去，按中原的观点来看简直就跟戏班子的妆差不多。很能够遮掩原本的面目。
画了胡人的妆，再换上一身粗布衣衫，风格介于中原女子与胡人之间，倒是不怎么引人注目。就算有人看她，除非细打量，的确不易把她跟从前那个十月联系起来。
等十月学会了掩饰容貌，她挑选一个阴晴不定的日子出了门。
转眼间她回到京师居然已经有半个多月。这段日子里她没有闲着。该查的事情都查了，能查清的全部查清，至于不能查清的，她就是花再多的时间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话，仇就要一个一个地报了。
陈平洛，他升官了。
大约就是十月被发配之后不久，他从外面公干回来，慢慢积累功绩。看来那次公干也并非明悄单纯地想要从十月面前支走陈平洛，更在于为自己的夫君升迁做些微准备。从前的陈平洛只是门卫，而现在，他已经是掌管整个京师治安的九门侯了。
手掌大权，身后又有丞相老丈人那样的大靠山，如果换做寻常人大概早就悠游了。不过陈平洛爱惜羽毛，着意仕途。所以虽然升官，他却比从前更加勤勉，甚至会自己出来微服巡查。
而且，好似他最近一直要抓什么人。
十月经过几次调查，确定了他一般的路线。最近这阵子，陈平洛都会在城西这边行动，而且总是要经过几个特定的坊市。大概他要抓的人就在这几个坊市之中。十月算定了路线，做好了计划。
而今天，就是计划付诸实施的日子。
十月出门，迅速从胡人坊区来到城西。走入平宁坊，转身进入一间茶楼。茶钱都提前给好了，她订的是三楼一个雅间。
小二笑嘻嘻将她迎了上去。十月用一点小费打发了小二，转身关上了门。
等外面小二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渐渐远去，十月迅速来到窗边。
雅座的窗户下边是热闹的街巷，人来人往，声音鼎沸。这条街十分繁华，这间茶馆只是其中许多店铺中的一间。十月是前几天选定这间茶馆的。毕竟这儿总是让她忍不住联想到以前。茶馆是她最为熟悉的地方之一。从布局，到规矩。不同于酒肆饭馆，凡是来茶馆的人普遍好静。因此在这里订下雅间，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来打扰。
这对她的行动可谓再方便不过。
她来，是要杀死陈平洛的。
陈平洛巡街，极有可能从这窗户下的街道经过。这里视野开阔，便于查看。而且隐藏于众多店铺之间，不引人注目。而且就算出了什么纰漏，茶馆的布局她熟络于心，也好隐蔽或者撤退。堪称完美。
为了这天，她可是做了好一番筹谋。
从袖子里拿出一根弯曲的小木条、一根弓弦，一支削尖的小木棍儿，还有一些简单的木构榫卯装置。
这是她的武器。
看起来跟小儿玩具差不多，却浸润了十月从傀儡术中得来的知识和灵感。寻常弓弩要想取得杀伤力，弦长都在二尺左右。但她手里的这个还不及小臂。而且便于拆卸，便于隐藏。偌大的弓弩她是别想明目张胆带到这地方来，可这小弩却不一样。
用不多会儿，这张小弩已经安装完毕。的确精致非凡，其劲力却较普通弩箭所差无多。在三十步之内击发足以透人骨肉。
陈平洛的性命，就将结束在这把弩上。
十月装配好了小弩，街上尚未出现陈平洛的身影。十月心绪颇不平静，复仇前短暂的宁静居然如此煎熬。她深吸了几口气，将小弩在手中抚摸片刻，然后放在窗边。
小二在她来前已经提前布置好了茶水和小食。十月给自己倒了一杯沁人的花茶，花香茶香，汇于肺腑，让她心神稍宁。
喝完两杯茶水，街上出现了期待已久的人影。
陈平洛，这几天十月多次看见他。
他的身材，他的面目，他衣着的偏好，以及他行走时的步态，十月都牢牢记在心底。
只有记得足够清楚，才能让十月一击必杀。
十月只带了一支箭来。
那支削尖的小木棍儿，比一根筷子还要短些。陈平洛军旅世家，自己又专司防务，身上功夫了得。如果一击不能成功，势必不会给十月第二次机会。
等陈平洛走近些，十月放下茶杯，轻轻拿起了弩。
这支小弩做得即为精致，用到了十月从傀儡术上得来的许多知识。也多亏胡人的寨子给她提供了足够丰富的材料，让她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上好的木材、筋角以及铁件。
上等的材料，加上精巧的设计，以及胸中复仇的烈焰——十月要将自己的仇恨化在这支短箭里，结果自己的仇人之一。
就在机括将松之即，然而——
“哗啦”一声，雅间的门被人从外猛然推开。
十月一惊，连忙放下小弩，以衣袖遮蔽。
“我这是雅间，已经说过了，不需要伺候，有什么需要我自然会下去找……”
话未说完，扭过头来的十月已看清来人。
“是我。”门边，慕峤眼神沉毅，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是你！”
十月压抑，刚要起身。
“别动！”
慕峤声音依然不大，却十分威严。他将门在身后合上。
然后快步走了过来，但在靠近窗户之前，他止住脚步。
“你听听，外头还有动静么？”
十月已怔。
侧耳细听。也是怪了，街上忽然没了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片刻之前街巷明明还那么热闹，下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原本繁华的街市，怎么瞬息之间就变得如此静默？
十月刚要再转到窗边查看，却被慕峤一把拉住手腕。
“别动。”慕峤忙道，“不要靠近窗户，更不要去关窗。这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