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塔格里斯伸过来的手，康德沉吟了一下。
旋即握了上去。
精灵与人类手掌相握，塔格里斯看出了康德的迟疑：“你还有什么疑问？”
“疑问很多啊。”
康德反而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不满和不耐：“我跟你们精灵打交道不是第一次了，我发现你们有一个问题。”
对方问道：“什么？”
康德回答道：“傲慢。”
见塔格里斯想要辩解，康德抬手打断：“并不是说你们表面上的礼数之类的，而是骨子里的，一种潜意识的东西。”
“在你看来，你将血仇放到一边，以更高远的立场向我伸出友谊的橄榄枝，我就必须接受，怀疑和拒绝都是不知好歹——你，还有使团其他人，甚至我之前遇到的精灵，都是这么思考问题的，你们从不会从别人的角度看待问题，自认为是好意，对方就必须接受……我也曾犯过这种错误。”
他松开了对方的手，平静道：“谈合作嘛，要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问题，按照我的立场来看，我突然听到了这些不知真假的话，也对你们精灵的行事作风相当存疑，心怀戒备和疑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原来如此。”塔格里斯说道，“那等抓到他们，你就会相信我了？”
“并不是这样。”康德摇头，“根本矛盾，依然存在。”
“什么根本矛盾？”
“这就是我所说的第二个问题了。”
康德竖起了两根手指：“我姑且一问，您知道我扔了大炸炸之后，会有一股神秘势力来找我麻烦，因为我违反了禁咒不扩散条约，而你作为我的敌人，非但没有看戏或者落井下石，还跑过来帮我，因为我们有共同敌人？”
塔格里斯点头答道：“当然。”
“谢谢。”康德很有礼貌地道了一声谢，“但我想，你将国仇放到一边，向我伸出援手，并不是只想要一声谢谢，换句话说，在战略层面，我能给你或者你的国家带来的利益，必然大于那六支军团的覆灭，对吧？”
塔格里斯听闻此言，眼中掠过哀伤与叹息，低声道：“我其实不习惯将这种账目算得这么清楚……我不喜欢计算这个。”
康德愣了一下，这才听明白。
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宽慰道：“政治嘛，不寒碜。”
精灵将头扭到一边：“寒碜，很他妈寒碜。”
——草。
康德心中一惊，但看到对方的脸上满是低落之色，并没有什么戏谑和接梗的颜色，这才认定这只是恰好对上了。
第二次了。
这倒是个妙精灵啊。
他玩心一起，想要继续，便看到塔格里斯以郑重的表情说道：“我不知道我所做的是对是错……可我想要的，是后来的暮月王朝不必这么寒碜。”
康德笑起来：“寒碜？你们可是世界霸权，你们寒碜，其他算什么？”
“霸权？”塔格里斯重复了一遍，露出了讥嘲之色，“这个世界，仅仅是历史有记载的，就有公认的四代霸主，现在都去哪里了？”
你说这个谁懂啊，我地球人的，我跟你说恐龙被女娲砸死了，先行者被人类奴隶起义掉了……这些你能听明白吗？
康德转念一想：“等等，他们都被幕后黑手给干掉了？”
塔格里斯摇头道：“不，每一代霸主都被上一代霸主干掉了，最后一代霸主被我们取代了，然后我们成为了新的所谓的霸权。”
——那他妈寒碜吗？美帝会觉得自己寒碜吗？你这是在炫耀吧？
精灵瞧了一眼康德：“你知道这几代霸主为什么会衰落？”
当然是过时了啊，落伍了啊，既得利益团体的那一套体系不再适应新世界的环境，玩脱了，玩崩了，然后才被外力给打成渣渣了。
他当然不会在精灵面前卖弄这个，凭什么免费给你讲现代史观，再说了，异界与地球大为不同，许多常理都不一样的。
于是康德诚恳道：“请指教。”
塔格里斯叹了口气，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他们的路走绝了。”
康德静待下文。
精灵又打量了康德一眼，目光凛然：“震旦本朝立国之初，皇帝雄才大略，麾下人才济济，诸多在历朝历代都能大放光彩的名臣良将扎堆出现在那个时代，那时候的震旦，收服故土，开拓疆域，连通海贸，与民休息，那个辉煌无比的时代不仅照耀东方，甚至深深影响到了暮月王朝与西方大陆。”
“那时候的震旦，是有霸主之姿的，是我们第一个潜在的敌人。”
“可到现在三百年，皇帝一代接着一代，国土却没有开拓半分，航路也断了，方仙术进步缓慢，军事战术更新迭代近乎停止，国家陷入愚蠢的内斗，缺少战争历练，官僚体系陈旧，腐败横行，亏空极多，早已经不合时宜的国家体制无从改革，既得利益者集团越来越臃肿庞大……”
“按照我们对震旦历史的总结和归纳，这不过是一次王朝的轮回更替，会有更新更强大的朝代屹立在失败者的骸骨之上，在我们的预计下，这需要大概一百年的时间，以完成新旧交替的轮回。”
“哦，对了，做出这个预测，是在二十年之前。”
“而现在，那曾经的东方霸主其实已经灭亡，人口骤减，传承崩坏，大军覆灭，勇士战死，现在还在苟延残喘的朝廷，不过是反抗力量拥护的君主，皇帝甚至是个女孩子，在完全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情况下继续坚守……”
看来无论地球还是异界，人类总是重复着可悲的轮回。
康德问道：“怎么败得如此之快？”
塔格里斯木然道：“因为在帝国西部起事的反抗军领袖，以及一群走投无路的乱民，本该被当地驻军轻松镇压剿灭，却一夜之间获得神灵庇佑，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就算身受重伤，也能以极快的速度愈合恢复，时疫四起，只有他们的队伍能够自疫区长驱直入，诸邪不侵。”
“自北方起兵南攻的游牧民族缺少兵甲，胜算不高，但却获得战神祝福，能够在杀戮和战斗中汲取力量，而且越打越强，浴血狂杀，所向无敌。”
“来自帝国北方的商人，意识到这个王朝已经腐朽，这个民族已经没有未来，所以深明大义，秘密献上忠诚，向外敌提供物资，内部则囤积居奇，他们以令人叹为观止的决策与计谋在短时间内瓦解了震旦的经济体系，只为了引入新血，让一个更强盛的国家取代摇摇欲坠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