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看向洪三。
这厮虽然非常咸鱼，但却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所以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他秉性如何，但当他以天地会山主的身份与别人打交道时，必须要展现出一个势力头领所应有的气度和模样。
而不是先前见谁舔谁的舔狗模样。
所以无论是与市长交谈，还是开会时，他都像模像样的。
可在收到市长的指令时，洪三绷不住了。
八百名民兵青壮，八百名预备役。
一千六百人。
这意味着队伍中的所有适龄男子都要进行作战，甚至还要将一些强壮的女人和老人也征调起来，且不说这种工作的难度……
那都是一条条人命啊。
而且是与洪三朝夕相处、对他信赖有加的追随者们。
一千六百人，守城战，面对精灵，要死多少？
不。
是……能活下多少。
康德明显看到，洪三虽然面上保持着平静，但桌下的手却微微颤抖。
他无声一叹，说道：“市……”
“请等一下！”
就在这时，洪三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有些失控，显得嘹亮。
市长正准备布置下一个任务，闻言扶了一下单片眼镜：“洪先生？”
洪三深吸了一口气：“武器，装备，药物，我们缺乏这些东西，而且，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的适龄青壮，八百人的预备役，意味着我们要征调女人和老人，他们没有受过任何战斗训练，也缺乏应对危险状况的能力……”
市长皱了皱眉：“武器与物资，市政厅会帮忙解决一部分，您可以列出清单，至于其他问题，就是洪先生该操心的了。女人与老人不必亲临一线战场，但也要担起战场运输一类的工作，这是战争，不分性别，也无关年龄。”
洪三说道：“可是……”
市长淡淡道：“洛克尔会长，您的任务是……”
康德斜眼望去，洪三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涨红了脸，然后慢慢地低下头，身子在轻轻颤抖，桌下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握紧了。
据理力争是无用的。
因为战争当前，市长为了守城不择手段，怎会讲理。
恳求仁慈是无用的。
因为市长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又怎么会顾惜别人的性命。
说再多的话都是没用的。
因为你自身本事不够，喊再大声也没有用。
康德收回了目光，无声一叹。
洪三这个震旦人，习惯随波逐流，向来无欲无求，只要平安饱足，为奴为婢都无所谓，他曾经可以视一切强权不公如无物，被人轻贱鄙夷也可以甘之如饴，但今日他总算知道，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了。
洪三一直低着头，直至会议结束。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面色沉重，与市长握手后鱼贯而出——遇到这种破事，谁还能轻松起来呢。
洪三在前，康德跟在身后，蕾奥娜乖乖地跟在康德身后，然后是老管家，这对维达尔家族的主仆经过了一番眼神交流，蕾奥娜一脸无所谓，老管家则是憋屈又蛋疼——摊上这么一个主人，谁不蛋疼呢。
“洪先生。”
市长与心不在焉的洪三握了握手，但没有多说什么话。
社交技能满点、堪称八面玲珑的洪三竟然也没有说话。
“董先生。”
然后，尼克与康德握手。
康德倒是没太大的感觉，因为他至今还是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待眼下发生的这件事，对战争与战争的影响并没有直观的实感。
他说道：“尼克市长，好手段啊。”
尼克摇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一个仁慈宽厚、一呼百应的市长，也想鼓舞所有人自行参与守城，可这世上，终究是不可救药的蠢材比较多的，比起语言来，还是刀剑更容易打动人……这是我的经验和结论。”
康德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哦……怎么说？”
尼克-瓦伦坦露出了寂寥又叹息的神色，但这表情只是一闪而逝，剩下的则是钢铁般坚韧和冰凉。
他淡淡道：“譬如，人们宁可憎恨我，也不敢去憎恨精灵。”
此言一出，蕾奥娜神色微变，甚至前面的洪三也回过头来。
康德也沉默，然后他竖起了大拇指：“市长先生，又高又硬。”
“谬赞了。”市长说道，“但我一直笃信，仁慈者会被世界铭记，通透世情者将成为哲人，但能成事的，永远都是通透世情也硬得起心肠的人。”
他说到这里，露出了与平素公式化笑容不同的，更加真挚的笑意。
然后他拍了拍康德的肩膀：“在这座城中，这样的人，只有我和您，所以我诚挚地希望您给这座城市，带来惊喜，以及希望。”
离开了会议室，走出市政厅的主建筑大门，康德的神色依旧微妙。
他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对啊，为什么这个劳什子市长对我另眼相看，包括那个白毛娘们也直接凑上来，洪三这厮也纳头便拜的——莫非我有什么隐性的王霸之气？
出门之后，洪三回头看他，眼中闪过了极度的无助和茫然。
康德说道：“走，回去再说。”
他与洪三快步向着大门走去，背后蕾奥娜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康德摆了摆手：“你老公不在这儿。”
“……”
蕾奥娜先是一怔，然后莫名道：“我哪来的老公……喂！”
洪三身负武功，康德身体素质极强，两人脚下生风，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议政厅的前园，蕾奥娜喊了几声也不见他们回头。
女孩儿气得跺脚，但也不敢喊破康德的真名，毕竟这两个月，这个名字在歌德的出镜率很高，因为蒂娜公主在北面那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不仅大大振奋了歌德的士气，也让无数歌德人记住了一个震旦名字。
康德。
将泰达瑞尔最美丽最纯洁的一颗明珠摘走的家伙。
好歹是死了。
许许多多歌德男人们既为公主殿下感到可惜，又觉得那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震旦情敌死了也不赖。
而康德在帝国砍杀了一群大皇子的马仔之马仔，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早晚是要走漏到这边的，况且如今的被动局面下，大皇子肯定非常渴望得到康德，以用来反制蒂娜……他的身份还是要保密的。